朕在大明假冒天子 第28章 与孙太后的谈判

作者:凤凰鸣高岗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30 02:2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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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祁心里清楚,在立储一事上,孙太后别无选择。

她是必须要立明英宗长子朱见深的。

因为明英宗对也先的利用价值,完全系于其“正统天子”的法理地位。

朝廷若另立新君,无异于在法统上彻底宣告了明英宗政治生命的终结。

这不仅会立即削弱其作为人质的价值,更可能会进一步恶化明英宗在瓦剌营中的处境。

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立明英宗长子朱见深为储。

这样一来,不仅能确保皇统仍归明英宗一脉,而且还向瓦剌传递出了一个关键的政治信号。

大明已经拥有了合法继承人,即便皇帝被俘,国家政权依然稳定,并没有出现权力真空。

明英宗作为“储君之父”,仍具有相当的政治价值,瓦剌若继续挟持,仍可作为谈判筹码,而非一个“无用废君”。

这一策略,既保住了明英宗的性命,避免其被也先恼羞成怒地处死,同时又缩小了也先的谈判空间,遏制了瓦剌借英宗要挟朝廷的可能。

而于谦等主战派力推郕王朱祁钰继位,其背后的考量则基于现实需求。

一方面,在前线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成年君主能够迅速稳定军心,避免幼帝即位所引发的“主少国疑”,影响北京保卫战的组织。

另一方面,郕王显然更容易受文官集团的掌控,相较于立幼主后可能带来的外戚干政风险,郕王继位无疑是更为稳妥的选择。

倘若朱见深被确立为储君,孙太后便能以“太后听政”的身份维系其政治影响力,继续干预朝政。

历史上即便在朱祁钰先监国后即位的情况下,朱见深的太子之位仍得以保留长达三年之久,这正是孙太后为英宗复辟所预留的最为至关重要的政治后手。

所以张祁在这节骨眼上抛出立储之议,本意是要逼迫于谦与孙太后展开一场政治角力,让于谦趁形势大好之际赶紧与孙太后讨价还价一番。

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当死守北京成为定局,孙太后在立储一事上已陷入被动。

毕竟,她儿子真的在也先手上。

谁曾想,于谦竟毫不犹豫地伏地叩首,口称“但凭太后圣裁”。

这一出直教张祁瞠目结舌,好半响没能回过神来。

不是!

说好的文官集团呢?

本王的文官集团都跑到哪里去了?

于谦你这已经不仅仅是被封建礼教腌入味儿了,你这简直堪称奴性坚强!

你没看出孙太后从头到尾都没信任过你吗?

你在这里瞎表什么忠心呢?

这议储之事何等凶险,但凡是正常心智的人,此时不应该赶紧抱紧本王,把本王推出来当作政治挡箭牌吗?

张祁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

不料,屏风后的孙太后却尖利地冷笑了一声,保养得宜的面庞上浮现出了一种近乎刻薄的神情,“东晋穆帝两岁践祚,致使江左偏安十七载,终酿成桓温专权之祸,南宋苗刘之变,三岁稚子继位,叛军竟能逼宫废立。”

“听你的意思,倘若老身执意立幼主,便是自取其祸?国将不国,乱臣当道,终究要步她们的后尘?”

张祁顿时大吃一惊,于谦方才的那番话,竟是这个意思?

难道是自己读书太少,文化水平不够,才没能参透其中深意?

他的脑海中开始飞快回放于谦方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试图从中找出确凿的证据。

可越是细想,越是惊疑不定,究竟是于谦话中有话,还是孙太后多心了?

抑或是,二者兼有之?

于谦再次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地面,声音却愈发清朗,“殿下明察秋毫,洞鉴古今兴替,臣区区蝼蚁之躯,安敢妄议神器归属?”

“史鉴在前,东晋之衰,非因穆帝冲龄践祚,实乃在顾命诸公各怀私心,致使庙堂之上,尽是门户之争,致使王与马共天下之势难挽。”

“至于南宋之祸,亦非幼主之过,实乃将帅猜忌掣肘,致使江淮防线屡现破绽,更兼朝廷举棋不定,庙堂游移,令战和之策反复无常。”

“而今我大明,六部齐心如臂使指,九边将士效死用命,若得殿下垂拱而治,群臣同心辅政,又岂会重蹈前朝覆辙?”

孙太后凤目微垂,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老身听明白了,你是说,若由年长之君继位,朝堂之上便不会生出这许多枝节,门户之争可免,将帅猜忌可消,是不是这么回事?”

张祁终于明白了。

于谦必定早看穿了孙太后欲立朱见深的心思,却偏不直言反对。

而是引经据典、借古讽今,将前朝教训娓娓道来,字字句句都在暗指幼主临朝之弊,却始终不点破“郕王”二字。

更妙的是,孙太后竟能精准捕捉到于谦每句话里的弦外之音。

两人你来我往,看似在谈论史鉴,实则句句都在较劲,像在演一场心照不宣的哑剧。

张祁心头突然掠过一丝明悟,于谦此刻的绵里藏针、话里有话,莫非正是自己在奉天殿上那三声厉喝的“闭嘴”促成的?

这念头一起,张祁竟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然而转念一想,如此局面反倒更合心意。

于谦越是隐晦其词,孙太后就越是要独自担起决断之责。

纵使日后孙太后要翻旧账,也怪不到任何臣子头上。

于谦这时又道,“臣斗胆再进言,非是年长之君必然贤明,实乃幼主临朝,确有其弊,一则君威未立,易启奸佞觊觎之心;二则圣学未成,难辨忠奸贤愚;三则朝纲未振,恐致权柄下移,今观唐季宦官之祸,尤当深戒!”

“唐敬宗李湛践祚时年方十六,童心未泯,沉溺击球、夜猎之戏,致政事荒废,宝历二年冬夜,敬宗猎归,与宦官刘克明等二十八人纵酒狂欢,及至酒酣更衣之际,刘克明竟敢弑君于内殿,伪称‘暴崩’,此乃宦官凌主之极也!”

“更有唐僖宗李儇,十二岁登基,视宦官田令孜为‘阿父’,田令孜恃宠专权,竟至阻挠圣听,擅设‘官市’盘剥百姓,及黄巢乱起,不思御敌,挟帝西逃,致宗庙蒙尘。”

“至昭宗时,韩全诲等宦竖勾结藩镇,竟敢劫持天子至凤翔,朱温兵围经年,昭宗困顿行宫,衣食不继,虽终得脱险,然唐祚已倾,终为朱梁所代。”

“《尚书》有云,‘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臣非敢妄议立储大事,然今当以史为鉴,立长君则社稷安,立幼主则天下危,望殿下明察!”

这回孙太后的反应快得出乎意料,快得让张祁疑心她早已备好了答案,只等着于谦抛出问题,“奸佞觊觎、难辨忠奸、权柄下移……”

她一字一顿地念着,凤眸微挑,“你是在说王振吗?”

于谦垂首不语。

孙太后忽而轻笑,“怕什么?横竖王振已经死了,说说也无妨。”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一旁的兴安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于谦正色回道,“殿下,王振罪不容诛,非独为其土木之败,更因其奸佞之本!自古窃权之辈,必借御侮之名以固宠,擅权之徒,常恃边功之便以邀赏。”

“昔汉武帝时,匈奴猖獗,边关告急,王恢献马邑之谋,设伏三十万大军欲歼单于,然天不遂人愿,单于警觉退兵,致使良谋成空。”

“武帝虽惜王恢之才,仍以‘轻启边衅’罪之,王恢虽贵为九卿,亦不免下狱自裁,此非武帝刻薄,实因轻启边衅,贻误军机,罪在不赦!”

“及至郅支单于猖獗,甘延寿、陈汤矫诏出征,万里奔袭,终斩郅支之首悬于蛮夷邸间,虽立不世之功,然二人凯旋后,朝廷却因‘擅兴师旅’之罪,迟迟不予封赏。”

“此二事看似相悖,实则同出一理,保境安民方为上策,轻开边衅必招祸端!”

“王振蛊惑圣驾亲征,致使五十万大军溃于土木,此罪较之王恢更甚百倍!延寿、陈汤虽违制却立功,王振则既违祖制又丧师辱国!”

“如今王振已死,实乃大快人心!然若宦官干政之风不除,则我大明危矣!今日杀一王振,明日还会有李振、张振!幼主临朝,则阉宦必借机揽权,长君继位,彼辈亦会曲意逢迎!”

“太祖皇帝立铁牌‘内臣不得干政’,而今安在?太宗皇帝设东厂本为监察,如今反成祸端!若不除宦官干政之弊,他日必酿滔天之祸!届时无论是幼主还是长君,都难逃被阉宦摆布之命!”

王振撤除铁牌一事,实为明代政治一大变局,后世史家皆视之为宦官擅权之滥觞。

昔年明太祖朱元璋深鉴汉唐阉祸,特命铸三尺铁牌立于宫门,镌“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十一字,铁画银钩,凛然不可犯。

此乃祖宗家法,百余年未敢轻动。

然至正统七年冬,张太皇太后崩逝,“三杨”或卒或老,朝中再无制衡王振之力。

王振以司礼监掌印之尊,出入禁闼,每见铁牌矗立,如鲠在喉,最终竟悍然矫诏,命人毁此祖制。

铁牌既倒,宦竖之势遂如溃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于谦此时特意提及此事,绝非仅为追述旧闻。

孙太后闻言神色一凛,当即会意,“王振虽死,其党羽犹在,这些年来,他们仗着昔日权势,依旧横行无忌,今晨竟连郕王都遭其折辱,实在猖狂至极!”

张祁听到此处,心中豁然开朗,原来于谦是在以立储之事为筹码,换取孙太后对王振余党的清算。

先前马顺等人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不仅因王振余威尚存,更因土木堡之变后,这些王振余党早已改换门庭,将效忠对象从明英宗转向了孙太后。

马顺能受孙太后指使去刺杀真正的朱祁钰,以及敢在东华门前公然恫吓张祁,便是最好的明证。

正因有孙太后这座靠山,王振余党才有恃无恐,笃定自己不会因土木堡之变而被问罪。

而于谦此计可谓一箭双雕,他借孙太后急于立朱见深为储的心思,将土木堡惨败的罪责尽数归咎于宦官干政,让王振成了这场国难的最佳替罪羊。

这样一来,孙太后不得不自断臂膀,彻底斩断与王振余党的联系。

此招看似凶险,实则精妙绝伦。

因为在孙太后心中,王振余党虽是用着趁手的爪牙,但终究比不上亲生儿子的性命和嫡亲孙儿的江山社稷来得重要。

更何况于谦这番话,恰恰说到了她的痛处。

说到底,若不是王振那个狐媚阉奴整日里蛊惑圣听,妖言惑主,她那个“单纯善良又老实”的儿子又怎会贸然亲征,最终在土木堡沦为瓦剌的阶下囚?

反正都是王振那个小贱婢的错!

她的祁镇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这一转念间,王振余党在她心中的价值,已然抵不过为儿子开脱罪责、为孙子铺路的需要。

于谦正是看准了这点,才敢下的这步棋。

张祁此刻对于谦的认知又深了一层。

若说于谦是朵不染纤尘的白莲,可他在朝堂博弈中手段凌厉,谏诛马顺时杀伐果决,政争论辩时言辞犀利,甚至能借自己突然提出的立储之事,顺势与孙太后周旋谈判,这般机变,哪里像个迂腐之人?

可若说他工于心计,却又见他仿佛被三纲五常铸成的金箍死死框住,他弹劾阉党、抨击奸佞,却从未想过这祸乱朝纲的真正根源,或许就在孙太后与明英宗身上。

他分明怀揣着经天纬地的抱负,却甘愿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礼法的牢笼之中,他深谙庙堂权谋之道,却选择做皇权的囚徒,将满腔才智尽数献祭给那个腐朽的体制。

这个人实在是太矛盾太复杂了。

就在张祁感叹之际,但听于谦又道,“诛奸佞,非为泄私愤,乃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若暗中处置,不教而诛,则何以彰显朝廷法度?何以警示后来者?”

“臣愿请郕王殿下再开朝议,集文武百官于午门,着都察院当众宣读历年弹劾王振之奏章,使天下人皆知,内臣干政者,必受极刑,祸国殃民者,难逃法网,如此,方能正本清源,肃清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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