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大明假冒天子 第26章 瓦剌到底是强是弱

作者:凤凰鸣高岗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28 04:4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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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道送命题。

张祁心中暗忖,释放明英宗一事,全在也先一念之间,于谦纵有通天之能,又岂敢轻言担保?

孙太后这话更是问得蹊跷,什么叫让于谦“给一句实话”?

若于谦断言圣驾难归,尔后朱祁镇却安然返朝,岂非落得个欺瞒太后的罪名?

倘若他担保圣驾必归,万一途中横生枝节,这不照样是欺君之罪?

这分明是个进退维谷的死局,无论怎样作答,都难逃欺罔之嫌。

张祁当即开口道,“殿下……”

孙太后看来也是掌握了“禁言”大法,只见她凤目一瞪,不待他说完便厉声打断,“你住嘴!”

“你才议政了几日啊?就敢在朝堂之上、在老臣面前大呼小叫、班门弄斧?皇帝素日里宠着你这个幼弟,老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国难当头,岂容你在此胡闹?”

张祁被这一声厉喝震得喉头一窒,心中雪亮,孙太后这是借题发挥,分明是对他先前在朝堂上回护于谦耿耿于怀。

然而眼下他既是“儿臣”又是个冒牌货,纵有千般委屈,也只能垂首敛目,任由这位皇太后将他当作不懂事的稚童般呵斥训诫。

于谦深吸一口气,并未出言安抚张祁,而是面向孙太后肃然答道,“殿下明鉴,那瓦剌也先狼子野心,此番劫持圣驾恐非一时兴起,而是筹谋已久,臣等虽日夜悬心,却也不敢妄下断言。”

孙太后沉吟片刻,道,“老身虽久居深宫,却也不是那等不知兵事的妇人,老身永乐八年入宫时,曾亲眼得目睹太宗皇帝五征漠北。”

她忽然抬手,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叩出清脆的声响,“老身记得清楚,那也先的祖父马哈木,当年可是跪着接过‘大明顺宁王’的金印,忽兰忽失温一役,太宗皇帝又打得他是损兵折将,最后竟郁郁而终。”

孙太后的语调渐渐转冷,“可见这瓦剌不过是一区区蛮夷小邦,怎么到了也先这一辈,就突然成了气候了?于谦,你莫不是在危言耸听吧?”

于谦郑重叩首道,“夷狄之兴,皆系雄主,昔冒顿单于崛起于阗外,鸣镝弑父,一统草原,遂有白登之围,困汉高祖七日而不得出,颉利可汗承突厥余烈,控弦百万,竟敢陈兵二十万直逼渭水,使唐太宗亲临阵前,今也先之枭雄,更甚其祖,此獠经营数十年,已成我大明之心腹大患。”

“自建文年间,瓦剌便如饿狼窥伺,彼时额勒伯克汗欲制衡乌格齐哈什哈而扶持马哈木,反遭乌格齐哈什哈弑逆,马哈木遂借机自立,始有‘四万卫拉特’之称。”

“至此漠北便裂为东西二部,东蒙古以阿鲁台为首,西蒙古则为瓦剌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三雄并立。”

“永乐初年,阿鲁台废立可汗如弈棋,先立鬼力赤,后拥本雅失里,更西控哈密,东服兀良哈,势大难制。”

“我太宗皇帝圣明,先封瓦剌马哈木等三人为王,以夷制夷,后在永乐八年亲率王师北征,于斡难河畔大破本雅失里,又败阿鲁台于漠东,阿鲁台遂又立阿岱为汗。”

“然马哈木亦非善类,弑杀西奔的本雅失里后,竟自立答里巴为汗,与东蒙古之阿岱汗分庭抗礼,永乐十一年时局又变,阿鲁台幡然归顺,我朝册封其为和宁王,欲借其力制衡日渐骄横的瓦剌。”

“昔时马哈木虽岁岁朝贡,暗里却厉兵秣马,幸得太宗皇帝神武,于永乐十二年亲征漠北,于忽兰忽失温一役,破其十万铁骑。”

“永乐十四年,阿鲁台趁势再袭瓦剌,答里巴汗战死,马哈木忧愤而亡,阿鲁台联合兀良哈乘胜追击,我朝见阿鲁台势大,又转扶瓦剌,于永乐十六年立马哈木之子脱懽袭封顺宁王。”

“而脱懽其人,狡诈阴鸷更胜其父,虽受封顺宁王,却包藏祸心,宣德年间,脱懽先灭太平、把秃孛罗诸部,一统瓦剌,再破阿鲁台于饮马河畔,尽收其部众,最终又杀阿鲁台于母纳山。”

“至正统三年,脱懽杀阿鲁台所立之阿岱汗,是而东西蒙古诸部,尽入其彀中,脱懽虽不敢僭称大汗,却将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之孙脱脱不花充作傀儡,自掌生杀大权,自此漠北权柄尽归瓦剌。”

“而今也先之野心,更胜乃祖,他西征铁蹄踏破乞儿吉思,控扼中亚商路命脉,东讨兀良哈三卫,联姻泰宁卫都督拙赤,迫使女真各部俯首称臣,南破哈密雄关,扶持其外甥倒瓦答失里为忠顺王,自此西域商道尽入其囊,北拓疆土至贝加尔,则西伯利亚诸部莫敢不从。”

“如今瓦剌疆域之广,东抵朝鲜边境,西至塔拉斯河畔,北括贝加尔冰原,南压我大明长城!此獠日夜图谋重建蒙元霸业,又岂会因些许金银珠玉而轻易放归陛下?”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不仅让在深宫浸淫三十九载的孙太后悚然变色,就连见多识广的穿越者张祁也不禁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天呐!

于谦描述的哪里是什么瓦剌首领也先?

这分明就是努尔哈赤的雄才大略与皇太极的政治手腕的究极结合体!

要知道,历史上满清入关前,即便是最善于搞统战工作的皇太极,也要依靠联姻科尔沁和八旗制度才能勉强统合满蒙诸部。

而按照于谦的说法,也先时期的瓦剌疆域之广,竟比入关前的满清还要辽阔数倍。

这哪里是普通的游牧部落?

简直就是一个正在崛起的草原帝国!

张祁的思绪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只有穿越者才能发觉的矛盾之处。

倘或瓦剌真如于谦所言这般强盛,甚至超越入关前的满清,那历史上的北京保卫战又怎会以明军胜利而告终?

这不合理啊。

己巳之变时,皇太极同样借道蒙古入关,就能长驱直入,兵临北京城下,最终大胜而归。

而眼下也先不仅俘虏了大明天子,其势力范围更远超当时的后金,这等优势,简直相当于皇太极在己巳之变前就已生擒了崇祯皇帝,按理说根本不可能败北。

如此悖论,唯有两种解释。

要么是崇祯时期的大明已经衰弱到不堪一击,要么便是于谦对瓦剌实力的描述存在严重夸大。

这个认知让张祁心头一凛,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正在慷慨陈词的于谦。

仔细推敲于谦对瓦剌崛起的论述,其史实框架虽无大谬,却在语言表述上暗藏机锋。

首先,正统年间瓦剌对哈密、兀良哈诸部的控制,仅止于武力威慑。

即便哈密忠顺王得也先扶持,仍需向大明请封金印方可名正言顺,较之蒙元时期直达西域的驿站体系与严密统治,实有云泥之别。

其次,于谦将瓦剌比作“蒙元再现”时,显然刻意隐去了军力数据。

土木堡之变时,也先本部精骑不过三万,举国兵力恐难逾十五万之数,反观大明,仅土木堡一役便折损数十万劲旅,虽因指挥失当而惨败,但双方实力之悬殊已昭然若揭。

最后,就制度建设而言,也先更远逊于后来的皇太极。

满清入关前已仿明制设六部、开科举,而瓦剌却连文字都需假借回鹘蒙文,八旗制度可如臂使指地动员数十万军民,而瓦剌征调三万骑兵便需月余筹备。

若将满清比作精心构筑的战争机器,那瓦剌不过是浪涛下的沙垒,潮退即现原形。

因而于谦的这一套文字游戏玩得是相当精妙,话术运用真可谓是炉火纯青。

通篇奏对无半句虚言,只是在表述上有所取舍,便已在不经意间将局势导向了截然不同的解读。

纵使孙太后另召朝臣重述“瓦剌崛起始末”,所得答复与于谦所述恐怕也难有实质出入。

这般春秋笔法,既全了臣子本分,又不堕谋国之诚,堪称大明官场应对的绝妙范本。

孙太后凝视着云母屏风上流转的光影,终是不甘心地又开口道,“老身记得,正统九年时,也先之母敏答失力曾向我大明进献过一批狐白裘。”

“老身听皇帝说起过,这敏答失力本是苏州汉女,年少时随夫戍边,不幸被脱懽掳去了漠北,这才生下了也先。”

“既然也先之父出自绰罗斯一族,其母又是汉人,便与黄金家族无涉,而蒙古自有旧制,非成吉思汗嫡系子孙,不得僭称大汗。”

“因而也先即便挟持了皇帝,若想称汗,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岂非徒为他人作嫁衣裳?”

张祁不由心道,没想到孙太后对蒙古掌故竟如此熟稔。

绰罗斯·也先确实是蒙古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非黄金家族出身的大汗。

即便是后来入主中原的满清,也未能真正打破这个根深蒂固的蒙古传统。

甚至爱新觉罗氏为了沾附黄金家族正统,特地在“觉罗”前冠以“爱新”二字,而“爱新”在满语中是为“黄金”之意。

皇太极即便在击败林丹汗、夺得传国玉玺后,也未敢贸然在蒙古称汗,而是另辟蹊径,直接满蒙称帝,巧妙地绕过了这道蒙古人心中的铁律。

于谦解释道,“殿下容禀,瓦剌先世在蒙元时称‘斡亦剌惕’,当年成吉思汗立国,斡亦剌惕首领忽都合别乞率四千户归附,与黄金家族世代联姻,在蒙古帝国中地位尊崇,素有‘亲视诸王’之殊遇。”

“况且当年脱懽拥立脱脱不花为汗时,便以联姻固权,将爱女下嫁,自居太师之位总揽朝纲,而今也先承袭父职,既执掌太师印信摄政,又以外戚之尊主事,可谓权倾朔漠,威震诸部,此中渊源,不可不察。”

于谦话音落地,清宁宫内唯闻更漏声声。

孙太后凤眸中噙着的泪珠突然断了线,一颗颗地砸在簇金绣凤的翟衣上。

那啜泣声起初细若游丝,渐渐化作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于谦与张祁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尤其是张祁,他实在弄不清孙太后究竟是真哭还是假哭。

早上的时候他还道孙太后不过是惺惺作态,笃定那不过是孙太后的权宜之计,可此刻张祁的心境已是截然不同,因为那哽咽声中,似乎当真浸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倘或明宣宗尚在,或是明英宗仍在紫禁城中坐朝,孙太后这一哭二叹三垂泪的功夫,自然能换来君王怜惜、朝臣动容。

可如今呢?

会在意她眼泪的人,一个早已龙驭上宾,一个正身陷敌营。

纵使哭干泪海,又有何用?

方才给两人引路的那个安南老宦官轻手轻脚地绕至屏风后,声音轻得像拂过经幡的风,“殿下今日劳神过甚,不如让外臣先退下,待明日殿下精神好了……”

“老身不累!”

孙太后猛然抬头,九龙四凤冠的珠珞撞得泠泠作响。

“兴安!连你也偏帮他们!当年先帝驾崩时说的话,你们都忘了吗?说好了要护着皇帝,护着大明的……”

兴安被孙太后攥得身形一晃,却不敢挣脱,他光洁细腻的脸上浮现出痛色,却仍保持着恭顺的佝偻姿态,“奴婢如何敢忘?可正因要护着陛下,护着大明,奴婢才更要劝殿下保重凤体啊!”

“殿下若倒了,这深宫里,还有谁能替陛下守着这最后一道屏障?”

孙太后泪如雨下,“老身……老身实在是没法子了!依着老身的意思,便是舍些金银、割些边地,能换回皇帝也是值了!”

“横竖这天下都是朱家的,咱们自己拿自己家的金银田地去赎人,天经地义!也没妨碍着谁!偏这些朝臣们百般阻挠……非要兴兵讨伐……这一打起来,刀剑无眼,若是……若是……”

话音未落,孙太后已是泣不成声。

于谦却似全然未觉孙太后与兴安主仆二人的作戏之态,依旧神色肃然地叩首进言,“殿下,正因也先虽无称汗之名,却怀不臣之心,反倒更要确保圣驾万全。”

“陛下在也先手中,犹如奇货可居,若有半分差池,则瓦剌内部必生动荡,也先能纵横草原数十载,并于群狼环伺中崛起称霸,又岂是愚钝之人?断不会行此自掘坟墓之举。”

“故而即便两国交兵,只要圣驾仍在瓦剌营中,反倒最为稳妥,臣敢以性命担保,陛下定当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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