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里，李凤兮看得叹为观止。

以为在谷雨文会上见识过斗词，便是大宋的风雅了，今日一见，才知何谓风雅，和俞清、赵筬希的唇枪舌战相比，谷雨文会更像是岁月静好里的读书声。

而俞清和赵筬希的礼教之辩，则是沙场儒将秋点兵的大气磅礴。

这场争辩的水平，大概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不愧是大宋的进士！

而自己这点水平，也就靠文抄公吓唬人，真要遇到这种状况，李凤兮毫不怀疑，俞清和赵筬希只需要拿出三成的胸中文墨，自己就会溃不成军。

赵筬希清点了现场，发现只有伤者而无逝者后，松了口气，当众大声宣称，说伤者的汤药费由县衙支付。

羊毛出在羊身上。

两座青楼被烧，聚众闹事的读书人总得有人为此担责。

纵然俞清、俞陌、罗青阳和赵篆能脱身，他们也会推个替罪羊出来。

到时罚钱便是。

随后，赵筬希领着衙役，押着一百多读书人直奔县衙——当然不会真的把这些人扣起来，回去登记之后，还是得放。

法不责众是一个说辞。

另一个原因，不能因此激起更多读书人的情绪，把事态闹大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李凤兮看人群开始散去，只剩下一些白役守在灰烬里，防止死灰复燃，于是对身旁的鲁二道：“我们也回了。”

走在路上，感叹的说赵知县真乃儒才，能于俞清交锋而不落下乘。

鲁二自豪的回应一句那可是洒家的大官人。

李凤兮：“……”

鲁提辖这是沉沦在个人崇拜里了啊。

第二日，李凤兮起床后，对林雅姿道：“雅姿姐姐，今日就在家里，别去铺席了。”

经过昨夜的发酵，今天可能会有更多的读书人聚集在一起闹事——如果都是真的读书人，聚集在一起问题不大，就怕这里面有的不是读书人。

林雅姿嗯了声，“祖翁已经两夜没回来了。”

她有点担心。

李凤兮笑道：“放心，世叔在府衙和张府尊在一起。”

又对白雀道：“小雀儿，跟着雅姿姐姐好好读书，耳目聪敏点，只要不是我和世叔敲门，其余谁来都别开门，假装家里没人。”

多事之秋，小心驶得万年船。

白雀嗯嗯点头。

李凤兮和鲁二来到铺席，出乎意料，一大早就有人守着了，而且领头的小姐姐李凤兮见过，是醉梦坊的当家花旦颜惜花。

本该是本届的花魁，却被柳青夺了去。

前来购买丝袜的大多都是醉梦坊的女伎，昨夜抚香楼被烧，烟花长巷的那些个青楼倒也不害怕，今日照常营业。

李凤兮见状大喜，青楼女伎下场了！

意味着丝袜要开始真正的在青楼里流行开来，继而很可能风靡秦淮。

发家致富指日可待。

在里间坐到半晌午，去润州送书信给柳永的衙役回来了，如此这般一说，又奉上一封密信，李凤兮拆阅后暗暗失望，人没来，效果倍减。

不过想来也是，柳永六十几岁的人了，哪会为了这点风月雅趣跑一趟。

也有好消息。

柳永人没来，词来了！

至于恩师范仲淹那边的回信，可能还要一些时日——其实恩师的回信不重要，他若是帮忙，到时便是最重要的一步棋。

收好柳永的书信，得好好保管。

柳永词作的原件！

传家宝了。

刚收好书信，另外两个一直守在附近的衙役匆忙进来，低声道：“出大事了！”

李凤兮笑道：“是不是读书人聚众闹事？包括府学生员在内的满城读书人，先是去冲击了县衙，又去冲击了府衙？”

一人道：“俞清、俞陌、罗青阳等人围了县衙，还有一批读书人，由儒士赵篆等人率领，把烟花长巷的诸多青楼冲击了，找出那些过于裸露的衣裙、旋裙，堆在街巷上点火烧了，现在他们汇聚在一起，去冲击路治衙门了！”

另一人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城里忽然冒出了大量读书人，聚集在一起到处闹事，粗略估计，少不得有两三千人！”

李凤兮微微颔首，“这倒是在意料之中。”

江宁城读书人很多，但他们饱读圣贤书，哪会做出流民的出格之举来，更不可能一两天就能煽动两三千读书人聚众闹事。

估计有人假扮读书人趁浑水摸鱼！

又问道：“他们没去府衙？”

“没去，不过城里那些读书人在到处打砸成衣店，但凡有旋裙售卖的，都被他们砸得面目全非。”

李凤兮有点意外。

没去府衙？

不是针对张方平么，怎么反而绕过了府衙？

随即猛然醒悟过来，幕后主使者是不想让张方平发言，免得他一番意正言辞，把被煽动的读书人给说服了回去。

所以直接去路治衙门，逼迫路治出面——张方平的死对头王拱辰肯定乐于助人，会想法设法让张方平担责以平息动乱。

这一招用心极其险恶。

不能等了！

路治那边不用管，张方平自有应对之策，而且也在自己意料之中，当下要做的是控制住局势，不能让局面进一步失控，从而牵连无辜之人丧命。

对鲁二道：“鲁提辖，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鲁二有点犹豫，“真要这么做？”

李凤兮点头，“不这么做，在路治出面逼迫张府尊担责之前，江宁城内会更乱，搞不好就是一场骚动，会死伤无数。”

鲁二还是担心，“咱们这一出手可就没退路了，要不还是等等？”

城内乱了，路治不可能袖手旁观。

此刻肯定已经调厢兵入城，到时候谁还敢闹事。

李凤兮摇头，“厢兵也无济于事。”

幕后主使可能早就和路治有所勾连，而且这些打砸抢掠的“读书人”定然会更改策略，不止针对成衣铺，会无指向性的乱砸乱抢。

把骚乱尽可能的扩大。

甚至很可能无所顾忌，下黑手弄出大量人命来！

厢兵会疲于奔命，而闹事的人只需要往百姓中一躲，别说厢兵会因为路治衙门里高级官员的命令而“消极怠工”，就算想认真差办，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听到李凤兮如此解释后，鲁二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了，再不动用非常之策，江宁城必将大乱，到时候张方平责任更重，而自家大官人赵筬希也难逃追责。

从此仕途黯然。

立即干脆的道：“洒家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