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小报，思忖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继续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以张方平的能力和地位，不至于开战就一败涂地。

林咸德彻夜未归。

第二天一大早，李凤兮刚起床洗漱，去外面买早点的白雀归来，说，“郎君，又有小报呢。”

李凤兮一边吃早食一边看小报。

今天的文章比较多。

一份小报，足足八份文章！

作者分别是儒士赵篆、茅山书院副院长罗青阳、府学训导杨雪松、以及以当阳县令致仕的老臣莫山许……都是些在江宁颇有名望的读书人。

文章的风向也很一致。

全部批驳旋裙，影射张方平放纵歪风邪气的失责之过。

杨格已经出手了。

接下来就看张方平如何破招，或者是反击。

李凤兮知道还轮不到自己。

所以继续将重心放在铺席。

又是忙碌的一天！

不过生意没有昨日好，一天只卖了将近一百双。

也不错，三百贯左右的营收。

估计是娼寮和妓院快要半饱和了——不是所有女伎都舍得花三贯买一双袜子，而且没有柳青和崔莹莹那样的衣衫，穿襦裙的话，其实很难直观的展现丝袜的魅力。

只能在风花雪月后直面本能的床笫间。

所以真正的大卖还需要等这一场风波过去，等丝袜被更广泛的被接受，青楼女伎作为购买主力入场，才会风靡江宁的风月场。

毕竟从高端流向低端容易，从低端反打高端很难。

傍晚，又一封小报在入夜前全城发行。

两篇文章。

一篇茅山书院院长侯德宽所写，另一篇则是俞清所写。

内容差不多。

其实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内容已经不重要，因为该泼的污、该陷的罪责、该煽动的情绪，都已经到位了。

重要的是俞清和侯德宽两人的身份。

一位是从国子监司业退下的老臣，当今江宁文坛的意见领袖，加上他多年经营下来的名望和地位，说是江宁文坛盟主也不为过。

一位是江宁最大书院的院长，身份地位等同于林咸德。

但必林咸德名望更高。

这两个人撰文批驳旋裙，基本代表了江宁所有读书人的态度。

俞清的文章名为《鸩祸》，立意极高，更是在文中诘问：“风气之污，竟胜胡人，君子无所视也，若往甚之，秦淮失其风月之雅，而淫聚楼，邪秽濯流，是有民难教其女，夫难规其妇，三纲失一，若夫士堕其淫、农坠其惑，家之不家，亦恐国之不国，府不守风，反纵其行，其意锦程青云？其责何处，其德何置？”

“类莽新之政乎？然也！”

“鸩祸也！”

李凤兮读了之后，暗暗佩服，不愧是从国子监司业致仕下来的老酸儒。

文采极好！

而且把事件的严重性剖析得极其清晰，感情真挚而强烈，一副忧国忧民的儒者形象油然而生，又能让读者感受到这股歪风邪气对家国的侵害。

煽动性极强。

关键那句“类莽新之政乎”，把张方平失责的严重后果抬升了几个高度。

反观侯德宽的文章就很一般。

甚至不如俞陌的《秦淮夷风殇》。

让人怀疑，如此水平怎么能写出《水调歌头·平生太湖上》，莫不是沽名钓誉之辈——这样的“名流雅士”多了去。

比如儒士赵篆，也就一个秀才功名，靠着家第好一直混迹在文人圈子，几十年下来，成了江宁城知名的儒士。

但若是拿作品说话……

他拿得出手的就年轻时候写过的两首词，艺术成分甚至还不如张璪张瑰两兄弟的作品。

虽然俞清等读书人通过墨宝斋的小报，对旋裙和张方平展开了口诛笔伐，但奇怪的是，府衙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李凤兮放下小报，暗暗奇怪。

接连几封小报，已经把张方平摆上桌了。

城内暗涌流动，无数读书人四处奔走游说邀约好友同窗，要去抚香楼和府衙讨要说法，势必清白江宁的风气。

张方平任由读书人这么口诛笔伐下去，甚至可能不需要御史和工部郎中那边找茬，他就会被江宁的读书人干下去。

但他似乎根本不在意一般。

是无法应付？

还是另有谋划？

李凤兮不知道。

但他知道，今晚肯定要出事了。

……

……

乌衣巷，路府。

路盛喝了口热茶，示意身边按摩大腿的丫鬟退下，对丁管家道：“让徐掌柜进来吧，这些日子他确实费心费力的对付李凤兮了，虽然没什么效果。”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样的人，可以用。

片刻后徐掌柜入内，行礼。

路盛挥挥手，让丁管家给徐掌柜搬了个小凳子，道：“上茶。”

丁管家不动声色，到门外交待。

心里暗呸了一声，小人得势了！

徐掌柜受宠若惊，急忙又站起来行礼，路盛平了平手，示意坐下，道：“昨天你被李凤兮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某已经知晓。”

恰好丫鬟捧茶进来，路盛沉默了一阵。

待丫鬟退下后，徐掌柜辩解道：“也没有狗血——”

路盛呵呵打断他，缓缓说道：“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在某看来，他的那些个言辞，和你们眼中的泼妇骂街差不多少，关键是，他当时的姿态完全碾压了你。”

“说什么你和他之间不是对手的关系，意思他根本没将你放在眼里，他是站在高处俯视，当然，他这种姿态符合江宁明月的雅号。”

读书人和商贾，读书人更高。

何况还是前途不可限量，不论是举荐、恩荫甚至科举都能入仕的少年英才，俯视徐掌柜，那是理所当然。

“但是——”

凡事总有个但是。

“打狗还需要看主人，尽管他目前可能不知道你背后是某在支持，可如此当众打你的脸，某也颜面无光。”

“关于他铺席的事情，你继续七折促销，断了他重新售卖绸缎的希望，嗯……或者说是断了他经商的退路，至于其他方面，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了。”

旋裙被口诛笔伐，事情尘埃落定后，他的丝袜能跑得掉？

徐掌柜大喜，旋即又愁道：“小人发现他铺席这两日的生意极好，营业额少不得也有七八百贯，利润至少五百贯以上！”

路盛愣了下，眼睛亮了，“这么赚钱？”

两日五百贯。

一月岂非就是七千五百贯，

一年九万贯？！

恐怖如斯！

路盛吞了吞口水，如此利润，任何人都会动心。

缓缓的道：“此事不急，且让他嚣张几日，等今夜一过，明天的大浪袭来，他会和张方平一起，被拍死在岸上。”

善后的时候，自己就把李凤兮的铺席接手过来！

徐掌柜道：“路参军，小人打听到李凤兮要扩大他的工坊，已经让从杭州来的那个赵娘子购买纺织机招聘织娘了。”

路盛想了想，“董大的儿子叫董雍？”

徐掌柜：“是的。”

路盛笑了，那就好办。

董雍在自己赌坊里欠了将近四百贯的赌债，可以利用他和董大、董郑氏的关系，把李凤兮工坊的纺织技术拿到手！

此事自己一个人独吞，不太好，格局应该放开，把杨格和胡楷也拉进来。

甚至还有明日抵达江宁的王拱辰。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等解决掉张方平和李凤兮，杨格高升，自己顺势补缺升个江宁推官甚至通判，也就不无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