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手底下见真章
那深邃而漆黑的湖水,就像是深渊的入口,张开大嘴,等待着猎物上门;在那「深渊」的下方,却是大大小小看不见的漩涡。
若是有人见到波澜不起的水面,便以为这湖很平静,恐怕就要深入的过程中被那些漩涡撕碎丶吞入肚中,
当然,再残酷的异境都挡不住咒禁师的步伐。老七身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游龙法」驱动之下的简易阵法护住全身,让他在漩涡与漩涡之间穿梭自如。
他很快来到了这片深湖的水底,这里空无一物。
「快到了,要帮忙吗?」
一个从天而降的声音在老人耳畔响起,堂堂皇皇丶威严煊赫。
他只要扭过头去,就能看到那位浑身被耀眼光芒笼罩的模糊轮廓,正跟随在自己身后这身影宛如天神下凡,只需一弹指,就能将这整片湖底掀飞吧。
腐老七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地说道:
「我们上门拜访,不做恶客。这种小事无需麻烦大人出手,就交给我吧。」
看似只是一块平整的地面,在阵法大师眼中却是另有玄机。
这里是通往山阴鬼市脚下核心大阵一一利用镇龙钉困住了汇聚此地的龙脉,是为「禁龙法」:而在此之上层层叠加的隐蔽与防护阵法,同样出自他之手。
在瘤老七上回潜入,将镇龙钉「取走」以后,地师会的人手紧急加固法阵,表面的阵法跟着做过一番修改。
但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布置手段在瘤老七眼中还是糙了些。没办法。地师会里的阵法师们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要在短时间内超越他这位祖师,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老人掐指一算,便认出阵眼所在位置,步踏七星,阵法已破。
一道光芒从地表之上流淌而过丶一闪即逝,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大变模样,露出下方被繁复纹路覆盖,面积宽阔如广场高的青铜地面;在这中央的,是通往更深处,四四方方的规整入口。
瘤老七迈开步伐,稳步踏入,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但在姜云湄眼里,老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清晰。
无论是幽深的湖水,还是湖底通往更深处的渊口,都无法阻拦「天眼通」。
一还有跟随在他身后那个被光芒笼罩,散发着令人屏息存在感的人影,是天上「神」投落下来的影子。
当她的目光跟随着瘤老七朝着地底深入,很快于灵觉映照出的世界中,察觉到了另一个庞然大物。
那个高悬于天的「神」似乎有着在众目之下藏匿起自身的本领;但底下那位就没这概念,高昂宣扬,气势磅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夹在这二者中间的老七,正好成为了最佳的定位浮标。姜云湄的目光只要跟随着他,就能将两尊庞然大物尽收眼底。
她意识到此人身上的不同寻常。一般人这会儿大概率是被两股对立的气场震昏迷,
而他却还显得从容不迫,置生死于度外,怪不得能从岑老师手底下逃走。
「至于湖底下那个身影,大概就是屠龙师吧?
1
张是道她没见过,但岑老师和屠龙师开过会,所以她和学妹都清楚那人的长相。曾经统治鬼市的屠龙师成了甩手掌柜,据说他整天都呆在地底最深处,另有图谋确实和传闻中的一样。
姜云湄立刻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发现了某个重要的秘密与一座城市丶两位特等咒禁师有关,这秘密想不大都不可能。
女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此外,如果说她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可以确定一一无论是张是道还是屠龙师,确实没有发现他们。
如学妹所言,对面「注意」到了,却不动手,只能认为没把她们放在眼里;但特等咒禁师「同类」间的会面,是无论如何都不该让无关紧要的观众看到的她们没有被杀人灭口,就足以说明问题。
姜云湄将自己分析的结论告诉宋雨棠,不出所料地在学妹脸上看见了兴奋与紧张,与她的心情如出一辙。
她再一次抬起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神。
「我们要在这里等到这场会面结束。」
她们就像是出现在怪兽电影里的人类,悄悄关注着远方沉睡中的目标,稍有轻举妄动丶或是发送讯号,都有可能吸引来对方的注意。
女孩们尚未了解伊清颜的存在,只觉得在这个距离,救援未必赶得上。于是对她们而言,剩下的选择只剩下一条:静观其变。
*
湖底的人影,身披玄色大擎,头戴冠冕。他盘坐原地,双眸紧闭,侧颊至脖颈豌蜓着暗金色宛如鳞片般的纹路,令人联想到神话中的「龙」;接着,又会自然地与这个男人的代号联系起来。
从黑暗中,拄着地面的青铜义肢铎铎作响,朝他靠近。
步履蟎的老人,走到屠龙师面前约二十米处,停下脚步。「师兄。」
他嘶哑地喊了一声。
「你背叛了我,却还有脸来见我?」
屠龙师仍闭着眼,沉声质问。
「师兄莫要说笑,我与你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瘤老七咳嗽了一声,语气意外得平和。
「师兄不就是在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故意将我留在身边,目的就是为了看我在仇恨中苦苦挣扎,以此取乐麽?」
「我可没那麽无聊。」
屠龙师冷声否认。
「我只是没想到,几十年前的恩怨,你还记得这麽清楚。」
「怎麽可能忘记呢。」
瘤老七长叹一声。
「我视如父亲的师长丶视如家人的师兄弟们,在一夜之间,被门中最受重视的大师兄,我曾经崇拜过的男人杀了个乾净。在这几十年的时光里,我从未忘记过那个夜晚,无数次在噩梦中回忆起家破人亡的煎熬,实在是想忘忘不了,想放也放不下啊。」
「事到如今,你要为了替一帮死人讨公道,与我为敌?实在愚不可及。我以为你在最需耗费心思的阵法一道上天赋异禀,甚至能超越我的眼界,定然是个聪明人—」屠龙师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遗憾,真心实意地为对方的天赋感到可惜。
「你想替师父和师兄弟们报仇,那便来吧,让我瞧瞧躲了几十年的胆小鬼,是从哪里得来的勇气。」
瘤老七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
「」唉,我相信师兄是真的不知道我有在恨你了。你从不曾把我放在眼里,或者说,你就没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凡人的喜怒哀乐丶冷暖情仇,都与你无关;亲如一家的师门都能下得了毒手,你简直是天上的神仙啊。」
「闲话说够了?」
被光芒笼罩的人影从老人身后走出,笑道。
「什麽『神仙」,做人能冷血无情到这个地步,我看是天生的恶魔才对。」
瘤老七面庞上的皱纹堆叠起来,让他的脸看起来就像个乾的核桃。一旦失去了精气神,他整个人都显得老迈,虽然是师弟,但与中年人相貌的屠龙师一比较,明显要苍老许多。
屠龙师拧紧眉峰,那中央的竖疤形似「第三只眼睛」,直到这时,他才缓缓睁开眼。
「..—师弟,你身后那位客人,就是你的依仗?说想报仇,却要假借他人之手,令人失望。」
「你的状态比『上次见面」时要差了不少。」
光芒中的人影的话语中透着笑意。
「竟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你的灵觉衰弱到什麽地步了?」
「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你见我来,就能猜到前因后果了吧?别怪我卑鄙,你与龙脉结合,无法轻易脱身;
而我是分身来此,敦强敦弱还很难说。」
「「分身」
」.....」
屠龙师的声音中渐渐有了怒意。
「胆大妄为,真以为所有人都会按照你的想法走吗?」
天生的特等咒禁师,皆是以自我为中心,又或者是执念深重之辈。
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屠龙师不择手段,不在乎他人的死活,不代表他能容忍他人一而再丶再而三的冒犯。张是道将「同类」当成戏耍的对象,从中流露出的傲慢令他感到厌恶。
「这『龙庭」本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屠龙师从阵法中起身。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可一举一动间,却有种背负了一整座山脉般的沉重感,巨大的阴影从他的脚边如浪潮般蔓延铺展,令人室息。
头顶的湖水掀起惊涛,恐怖的震动穿透土表,山阴鬼市丶乃至上方的山阴市,地动山摇。
张是道却毫无惧色,大笑起来。
「早该如此!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岑冬生静静地听着两人对话。
宽阔的会议办公室,只有他们三人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我听屠龙师说,你最开始联络山阴鬼市,是为了交换能操纵龙脉能量的,目的是为了让万仙朝会统治的地方成为国中之国。」
「我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
对方的回答轻描淡写。
「『放弃了」·
安知真微微颌首。
—
所以,你现在最关心的,是屠龙师正在寻找的通天之路。」
张是道微微一惬,随即露出欣喜的笑容,抚掌赞叹。
「您果然有双慧眼。不错,在特等咒禁师之上,朝着更高层次的道路位于何方,才是我真正关注的问题。我想安顾问是出于相同的目的,才会拜访鬼市吧?」
安知真不置可否,淡淡地问道。
「他选择的道路难道一定正确?」「错了也无妨,作为先驱者,屠龙师值得尊敬。当然,若是这位前辈失败了,死前能给我留下宝贵的知识和遗产,那就更好了———」
他的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那残酷的话语做注脚,整座城市异变突生:
天上雷霆滚滚,脚下地面晃动,裂纹在墙体上蔓延。
岑冬生望向窗外。
他听到了街道上人们慌乱的呐喊,以及那宏大声远远盖过了人间的嘈杂,来自地底深处,苏醒的庞然之物「龙」的啼鸣。
身处现场,拥有「千里眼」异能的姜云湄,将一切看得更清楚。
来自特等咒禁师的压迫感,刺激到了女孩的灵魂,让她一瞬间产生灵魂脱壳般的居高临下感,广的视野突破了物理的阻碍,姜云湄看清了屠龙师起身后所带来的一切改变:
数十公里外,与地下湖连接的地表,大地下的「龙骨」,复杂的支架结构如人的脊椎般节节绷直,方圆百里内的森林如奔马驰骋,河流沸腾般滚动,河床底陈年的沉沙开始逆流而上,惊起一片又一片的飞鸟,远方城镇的人们听到轰隆巨响,茫然地望向那个方向。
远处的山峰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不定起伏,像是人后颈隆起的肌肉线条。山间瀑布朝看上空进发,掀起漫天的水花。
这股震动自上而下,穿梭过整座地下城市的底部,途径之处的地表自动裂开,裸露出滚烫的地心。
屠龙师起身后吐出的第一口气,掀动了整个地下空间云雾与风的方向。
头顶的湖水往下倾泻,在即将触及他的衣角时蒸成环状气浪。延绵十几平方公里的地下湖,逐渐开始坍缩成深渊,数亿立方的湖水汹涌而上,「叮叮当当」撞碎在穹顶钟乳石间一鬼市的所有人,全都亲眼目睹了发生在眼前壮观宏阔的景象。
如此惊天动地的场面,仅是因为某人一个起身的动作所致,实在是超乎想像。
神话传说中有位逐日的巨人,在他力竭倒下后,残骸的骨架成了山脉丶血液成为河流,丢出的手杖化作树林;而与地脉融为一体的屠龙师,简直像是对这则神话的反向演绎,逐日巨人在现代苏醒。
当地脉的震颤顺着这位「巨人」的尾椎攀升至后颈,整座穹顶发出承重的喻鸣;东侧的山脉被无形巨力压矮,而与此同时,西侧的地势则隆起陡坡,裸露的山体断面,好似肌肉的创口。
站起身来的屠龙师吐了口气,伸展着四肢,望向那头顶被光芒笼罩的「神」,喃喃道:
「好,手底下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