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阿力说得轻巧，但从帆布上那浓郁得刺鼻的血腥味，便可知道，为了截下这批货，他们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至少宋仁可以发现，这一次站在阿力身后的那些汉子中，少了好些个熟悉的面孔。
“这次损失了多少人？”
宋仁问了一句。
阿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哀，咬牙道：
“漕帮不相信有人敢劫自己的船，所以这次并没有派捞尸队，但穿上的那些人，不知道使的什么法术，竟然能够让人变成盐，还能用盐粒护体，刀尖都捅不进去，我们这次损失了八个好手。”
宋仁是见过盐神赐福威力的，反倒意外于阿力他们只牺牲了八个人，就把船劫下来了。
“也就是说，等到真正行动的时候，你这里能用的人，还剩下三十个左右？”
阿力点了点头。
宋仁在心中对比双方实力。
“漕帮捞尸队一共有多少人？”
“十五个。”阿力数了数。
“每一个都是虎啸春那种实力吗？”宋仁又问。
阿力摇了摇头：“虎啸春是捞尸队长，是捞尸人中实力最强的那一个。”
“外面都说，捞尸队每一个都不是人，他们将自身献给了龙王爷，成为龙王爷坐下的童子，所以拥有妖怪一般的力量和法术，在陆地上海不显，但若是进了水里，联起手来可翻江倒海。”
“其他的捞尸人，即便不如虎啸春，也不会差太多。”
宋仁脑海中，浮现出锈虎和虎啸春对拳的那一幕。
“一个锈虎，能对付多少个苦田汉子？”
阿力知道宋仁为何发问，沉默些许，如实答道。
“阿虎实力仅次于我，若是拿剑的情况下，一人可战十个弟兄。”
纵然锈虎当时负伤，也未使剑，但虎啸春也不在水中不是吗？
假设锈虎巅峰状态下，实力与虎啸春相当。
那十五个捞尸人，除去锈虎和阿力外，至少相当于一百三十个苦田好手。
可阿力手上，只有三十个弟兄。
若是在河里，这个数字只会更大。
完全不对等的实力。
阿力看出了宋仁的顾虑，连忙补充一句：“宋兄弟大可放心，有了颂汶法师法术加持，弟兄们拼上性命，不会比捞尸人差太多。而且我们的目的只是引出龙王，并非真的劫货。”
宋仁微微皱了皱眉。
那位黑布阿赞，也不是什么善茬，谁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膏药，关键时候信不得。
不过开弓箭没有回头路，虽然有所担忧，但宋仁还是点了点头。
“力哥，什么时候动手？”
阿力这才面露喜色。
“弟兄那边得到确切的消息了，五天后的深夜，漕帮的那艘船会走地下暗河进入码头，咱们就在那个时候动手！”
“好，那就五天后。”
宋仁应了下来，然后转身离开。
……
漕帮总舵，阴水渡。
三十丈宽的乌青河面漂浮着人形纸灯，灯骨是用浸过尸油的芦苇杆扎成，火光透过惨白棉纸映出“敕令水府”的符咒。
七座朽木码头呈北斗状排布，每处栈桥钉着铸铁的龙王桩，桩头拴着穿官服的骷髅——那是亡人镇前治水官吏的尸骸，肋骨间卡着刻有生辰八字的铜牌，被漕帮充当镇河妖的“人桩”。
堂而皇之，毫不避讳。
主码头横着条二十丈长的破旧漕船，船身用柏木混着坟头柳木拼成，吃水线以上刷黑漆，以下涂朱砂。
船头挂着对鲛人铃，铃舌是被拔舌的水匪魂魄，无风时也会发出催命的“咯咯”声。船帆用百家孝布缝制，帆面符咒连成龙王面孔。
漕帮在水里讨生活，总舵并非寻常建筑，而是直接用船坞和铁链连接的船坞阁楼。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满脸刺青的漕夫在船板上跑着，一路跑到了最大的一艘船坞中。
掀开腐烂的苇席舱门，腥潮水汽裹着线香味呛入鼻腔。
船舱被改造成三层塔楼结构，漕夫顺着楼梯一路攀爬而上，来到顶楼。
漕帮帮主，天骨仔此刻正站在瞭望台前，眺望着远处码头连成一片的商船。
在他身后的东墙砌着一座神龛，上面供着尊三头六臂的神祇木雕，神首分别对应龟、鳄、水猴，龛前铜盆盛着还在跳动的心脏，血水在盆底汇成“献祭生人”四字。
“帮主，不好了！”
漕夫进门就大喊。
天骨仔慢悠悠地在神龛前供了三炷香，然后淡淡说道：
“说了多少次了，做事情沉稳点，不要每一次都着急忙慌的，什么事？”
漕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咱们昨夜的货船，遭劫了……对方是有备而来的，船上的弟兄都死了，连尸体不剩了，船上的货也全都被劫走了。”
天骨仔目光一凝。
“你说什么？”
漕夫连忙半跪下：“是小的办事不利！但那伙人实在是……太邪性了！”
紧接着漕夫犹豫着往下说。
“咱们挂着龙王旗的，按理来说没人敢劫咱们的船，会不会是其他堂口做的？”
天骨仔冷笑一声：“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两人走出阁楼，一路来到船坞最底下。
这里，是一处水牢。
天骨仔踩过第三块活动的舱板，暗格下的水牢传来锁链拖动声。
十丈见方的水窖里，铁笼半浸在漆黑河水中，笼顶悬挂着缠满水草的符咒，水面漂浮着霉变的馒头。
笼子里面，浸泡着十几个人影，为首面无血色的，正是投靠漕帮的苦田二当家锈虎。
先前锈虎带领弟兄投靠漕帮，并且带来了苦田人会对他们货船下手的消息。
但天骨仔不相信苦田人有这个胆子，直接将锈虎一行人关入水牢之中。
这几日，锈虎一行一直被关在逼仄的笼子里，浑身浸泡在冰凉刺骨的河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呼吸，吃的也是漕帮弟兄吃剩的发霉馒头。
几天下来，锈虎等人早已饥肠辘辘，精疲力尽。
当笼子被拉出睡眠时，十几个汉子哗啦啦倒下，动弹根手指都费劲。
反而是伤势最重的锈虎，抓着铁杆强撑着站起。
“昨儿我们的货被你们大当家劫了，看来你没骗我。”
天骨仔背着手走到笼子前，看着锈虎说道。
锈虎骄傲地昂着头，同他对视：“我说了，我是带着投名状来的，是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天骨仔摇摇头。
“苦田人出了名的硬骨头，从不会背叛同伴，你为什么选择背叛？”
锈虎咧开苍白的嘴唇。
“我从没背叛任何一个弟兄，苦田人得活，我得给弟兄们谋一个活路！识时务者为俊杰，滚滚洪流涌来了，若是不低头，我们只能被浪卷死！”
“好理由，但我还是不信。”天骨仔眯起眼。
“但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们大当家接下来肯定还会对我们出手。五天后，我有一艘船要进来，上面有很重要的货。你带着你的人，亲手将来劫货的人杀了，我就相信你。”
锈虎瞳孔微微收缩，声音沙哑：“我需要我的剑！把我的剑给我，我拿着阿力的人头来见你！”
“一把破烂锈剑而已，还给他。”
对着水牢看守说了一句后，天骨仔转身走出水牢。
这时候，虎啸春用鱼骨剔着牙从船帆一跃而下，来到天骨仔身边。
“就这么放心把船交给他？”
天骨仔笑了。
“你不觉得，看着苦田这群贱种互相残杀，挺有意思的吗？到时候，你带着弟兄在水里跟着船，事后不留活口。”
说着，他停顿几秒，接着补了一句。
“以防万一，必要时我会请龙王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