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7月的蝉鸣声在北山县X652县道两侧不停的鸣叫。
路上，两辆锈迹斑斑的箱式货车碾过满是小碎石的沥青路面，拐了个弯，停到了牧丰养殖厂的厂门口。
前方车辆的驾驶室里，赵大勇对着后视镜最后检查了一次工作证，推门下车。
热浪裹着养殖场特有的氨气味扑面而来，皱着眉拍了拍门卫室的玻璃窗，“师傅，送货的。”
牧丰养殖厂，年屠宰生鸡3.4万只，蛋鸡1.32万只，鸭5000只，产品主要供应给附近的县市。
以前没有绿州科技时，鸡鸭的粪便一直是厂里头疼的问题，只能晒干后存放。
自绿州科技的北山青开始大量种植后，厂里堆放着的上万吨粪便开始了快速消耗。
公司不得不特地增加了农肥生车间。
并按绿州科技要求，在鸡鸭的粪里便按比例添加稻壳或者草屑锯末之类的材料。
将几种材料拌好后，加入菌种发酵几天便可使用，这样既能调节碳氮比，又能增加农肥的微生物活性。
门卫室里52岁的张全福拉开了推拉窗，“登记表自己填下！”。
赵大勇拆了包烟，抽出一支，将剩下的整包丢在桌上，接过表格。
“绿州科技的人？”张全福扶正老花镜，目光扫过对方胸口挂着的胸牌，还有对方一身褪成灰蓝色的工作服。方正的脸上泛着庄稼汉特有的高原红，左手虎口还有道陈年刀伤。
“对，过来送BSQ-3菌种，公司刚研发出来的。”赵大勇一边填写名字车号，一边随口应道。
“昨天主任有跟我打过招呼了！”绿州科技以前只管买，哪会给这里送菌种，这还是头一次。
“听说你们镇上人发了大财，家家户户从绿洲领钱，多的能拿上百万？”他身子前倾，眼里闪着热切的光。
全县都在传绿洲科技撒钱的事，张全福平日接触不到内部人，逮着机会自然要问个明白。
“呃……”赵大勇抬头，撞上那双发亮的眼睛，摇头，“普通村民每亩地年分红3.6万左右，你说的那是关系户。”
“3.6万？！”张全福一拍大腿，“我在这儿干一年还挣不到四万！老天爷，我要是青石村的多好！”
赵大勇将填好的登记本递还给了正在瞪着大眼的张全福。“要能进绿洲上班，还能拿一亩地的种植权，工资照拿。一年下来收入少说十几万。”
“要命哟！我活了大半辈子，兜里都没攒下十万！”
“现在正招工呢，叫你家孩子赶紧报名。进厂年薪十几万轻轻松松，五险一金全齐。”
“真的？”张全福一把攥住赵大勇的手腕。
“真事儿！今天刚开始招，绿州科技招工很快的，再不去就没机会了。在招种植工、包装工。”
“你看我成不？”
“您……”赵大勇打量他佝偻的身形，昧着良心回道，“试试包装岗吧。”
张全福松开了手，“那我明天一准去，到哪里面试？”
“就在以前的莲月中学里面，你到了门口问问保安就行，把门开下，我把货先送进去。”
“好嘞！”遥控器一按，自动门缓缓开启，“左拐到底，堆肥区找王主任。”
“谢了！”
两辆车启动后，按张全福按门卫指的路径驶过四栋灰白厂房，拐进堆肥区。
氨气和粪便的臭味更加浓郁了，熏得赵大勇直恶心。
将口罩戴上，跳下车。
占地三个篮球场大小的车间空荡冷清，四个工人懒散地窝在角落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赵大勇停稳车，踩着满地黑褐色污渍走向右侧的白色铝合金办公室。
手指叩在门上发出闷响，听到里面传来“进”时，他拧开结满水珠的门把手。
冷气混着烟臭味扑面而来，赵大勇后颈汗毛倒竖，暗骂这温差能冻死牲口。
“把门关死！”
办公室里面，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把脚翘在打印机上，手机里传出短视频夸张的笑声。
关好门问道，“王主任吗？”
直到此时，对方才侧过头，看向赵大勇。
“绿州科技的？”
“对，来送BSQ-3菌种，这是技术参数。”赵大勇把手里牛皮纸袋交给了对方。
“你们公司真怪！”王主任起身用裁纸刀挑开封口，“放着那么好的青菜不多种点，还搞菌种研发。”
“咱就是开车的，也不懂，估摸着是想增产吧。”
“增产？”肥短的手指弹着文件，“九天一茬还不够？这他妈比韭菜长得都快！”
“是是......”赵大勇佝着背，讪讪笑着，把老实人模样演得十成十。
“混合型菌种！”王主任发现运过来的菌种并不能单独使用，是额外添加的，看来不能把节省下来的菌种偷出去卖了。
“我过来的时候研究员有交待，说让你按文件里的比例添加即可。”
“知道了！”王主任把文件塞回纸袋，丢在桌上，“车开到二号罐槽！”
……
两辆货车在叉车轰鸣中卸下40吨菌种，墨绿桶身印着“绿洲科技BSQ-3”字样。
王主任让人打开最近那桶，铁锈腥气呛得众人连连后退。
“这味儿不对啊！”他捂着口鼻，“以前的菌种都是酸奶香！”
“谁说不是呢！”赵大勇捂着口罩，“装车时差点没把早饭呕出来！”
王主任撇撇嘴没深究。
他是老总的小舅子，本就不是正经管技术的，平时倒卖物资的油水可比研究这些臭烘烘的东西实在。
至于菌种异常？
天塌下来有绿洲科技顶着。
“签收单。”赵大勇适时递上文件，“公司催着明天投产。”
王主任一边签字，一边回道，“知道了，今天来不及了，明早加进去。新的产品会按文件要求在包装袋右下角打印‘BSQ’用来区分。”
“那就是主任您的事了，我管不了，我把话带到就成。”
王主任把字签好，挥了挥手，让赵大勇离开。
……夕阳把牧丰养殖厂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带着鸭舌帽的‘赵大勇’看着消失在后视镜里的养殖厂，吹起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