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之际,县衙忽涌出一队身着南皮北城服饰之卒。
众人行色匆匆,径往王六前日所访乡老小院而去。
至院外,八人矫捷翻墙而入,余人则候于院外,神色警惕。
少顷,叩门之声骤起,王六操着北城腔调高声呼道:
“高乡老,速来开门!”
乡老甫一启扉,寒光乍现,利刃瞬间贯入其腹。
乡老惨嚎未绝,凶手接连猛刺,三刀过后,凄厉之声划破夜空,引得周遭百姓与巡逻士卒纷纷循声而来。
见状,八人旋即夺门而出,向北城方向逃窜。
王六佯装慌乱,故意大喊:
“速跑!”
巡逻士卒自东面赶来,目睹众人身影,即刻紧追不舍。
待追至巷口,王六等人陡然拉下面罩,向着巡逻士卒挥手示意。
巡逻士卒见状,先是一怔,未料竟是王六。
待踏入巷口,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八具尸体堆叠在地。
王六迅速脱下身上衣物,给尸体一一穿上,而后神色凝重地对巡逻士卒说道:
“稍后将这八具尸体拖去,就称是诸位追至城北后诛杀的。入南城后,设法将此事引向杀人劫财,就说听闻凶手提及‘占大头’之类言语。接着入乡老宅院搜查一番,再行撤离。”
巡逻士卒面露疑惑,正欲多问,南城方向传来人声。
王六拍了拍巡逻伍长肩头,郑重说道:
“此事至关重要,劳烦诸位务必依言行事。”
言罢,王六挥手示意亲卫,众人旋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南城人赶来时,只见地上躺着八具身着北城服饰的尸体,巡逻士卒正面色冷峻地收刀入鞘。
未等南城人开口询问,巡逻伍长冷冷瞥向众人,警惕问道:
“尔等跟来,所为何事?”
南城人被这目光一盯,不自觉后退一步,一时竟不敢上前。
巡逻士卒冷笑一声,不屑问道:
“这些北城人无端前来南城,莫不是尔等招惹了什么事端?”
南城人忙不迭摇头,生怕与黄巾巡逻扯上干系。
即便乡老遇害,他们也宁愿私下调查。
巡逻伍长牢记王六嘱托,追问道:
“尔等可知死者与这些北城人是否存在钱财纷争?”
南城人左顾右盼,依旧摇头否认。
伍长摸了摸下巴,口中喃喃自语:
“竟无纷争?那北城人为何提及‘占大头’?”
言罢,伍长高声下令:
“走,带上尸体,前往死者家中搜查,看看有无失窃迹象。”
巡逻士卒当即拉起尸体,跟随伍长前往乡老宅院。
南城人见巡逻士卒要深入调查,心中顿感紧张,赶忙紧紧跟随。
待众人返回乡老院中,南城人接收到同伴“一切已妥善安排,无需担忧”的眼神示意,心中的不安这才稍稍平复。
果不其然,巡逻士卒一番搜查后,一无所获,看了一圈便转身离去。
待巡逻士卒离去,留在院内的南城人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高山,那群人当真来自北城?”
“千真万确,我认得其中一人。只是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杀害乡老。”
“会不会是被黄巾收买了?”
“黄巾怎会杀自己人?依我看,定是见我南城人少,妄图杀害主事之人,待日后行事,北城便可独占大头。方才巡逻士卒不也提到,北城人说过‘占大头’吗?”
“可恶!北城这群鼠辈,竟敢如此欺我南城!”
“好了,莫要胡乱猜测,明日前去北城探问一番,真假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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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尽天明,乡老横死,竟未掀波澜。
此前南皮惨遭涂炭,众人对此早已麻木。
晨曦初照,南城数汉子联袂向北城进发。
至北城,但见戒备森严,巡逻卫士往来穿梭,巡逻甚紧。
行至街尾,抬首望北城城头,被困兵士影影绰绰。
南城诸人瞧了几眼,权当解闷,旋即分散,各自打听消息。
一番奔波后,众人会合,却一无所获。
众人稍作商议,径直前往北城几位乡老家中问责。
然而,北城乡老竟皆称不知此事,亦未见尸体。
南城众人怒不可遏,心想:
身为乡老,岂会不知辖下人员死活?
分明是在隐瞒实情。当即有人按捺不住,对乡老破口大骂,却遭北城人强行逐出。
待南城众人折返南城,各自遭遇大相径庭。
有人遭殴打,有人被驱赶,亦有人被暗中拉拢。
北城人的种种行径,恰为王六计划的助力,使其推进愈发顺畅。
往昔,北城乃南皮最破败之地,流民、穷人聚居于此,然劳力众多。
他们觊觎南城的地位、女子与田地,东、西城亦有同样心思。
相较而言,北城与南城矛盾最为尖锐,对南城的渴望也最为强烈,且占据一定优势。
王六敏锐洞察这一局势,巧妙加以利用。
夜幕再度降临,王六等八人故技重施,目标依旧是南城。
此番他们连杀八位南城汉子,前往北城打探消息之人几无生还。
他们闯入民居,将男子屠戮殆尽,男孩亦未能幸免,只将女子打晕,随后洗劫财物,制造混乱假象。
待女子苏醒,目睹屋内惨状,顿时尖叫连连。
南城众人闻声赶来,见死者皆是前往北城之人,不禁心生恐惧,人人自危,甚至无人愿出面帮忙安葬死者。
恰在此时,黄巾巡逻队及时赶到,封锁现场,展开问询。
了解事情经过后,巡逻队依照军制,郑重向死者家属承诺:
“请诸位放心,我等定当追拿凶手,为死者讨回公道。”
随后,巡逻队还协助家属安葬尸体,这一举动令死者家属心生感激,黄巾的口碑在百姓心中亦有所提升。
是夜,南城黄巾巡逻次数明显增多,南皮百姓心中稍安。
然而,后半夜又有人家遇袭。
所幸巡逻队反应迅速,仅一人丧生,袭击者便仓惶逃窜。
黄巾巡逻队挨家挨户敲门安抚百姓,善意提醒夜间切勿随意开门,并告知众人:
“我等已全力追捕凶手,不久便可将其绳之以法。”
言罢,巡逻队离去,并未进屋打扰百姓。
次日清晨,南城鼓声骤响。
众人闻声前往查看,只见黄巾巡逻队押着四具尸体游街示众。
其中一具尸体被认出是东城的烂赌鬼,众人顿时群情激愤,纷纷叫骂。
好在巡逻队及时阻拦,才避免尸体被众人撕碎。
南城百姓情绪稍缓,纷纷向巡逻什长请愿:
“大人,还望为我等主持公道!南城已连续多日遭袭杀,百姓苦不堪言。”
什长点头应允,示意身后伍长将跪地百姓扶起,说道:
“无需行此大礼,我黄巾军秉持道义,追查凶手、保境安民乃分内之事。”
百姓听闻,齐声欢呼:
“多谢大人!”
不远处,王六等人站在人群外,听闻欢呼声,相视一笑。
王六道:
“兄弟们,撤吧!今晚转战其他城区。”
此后一连五日,东、北、西城接连出现袭杀案,皆是杀男不杀女。
一时间,整个南皮城风声鹤唳,四城区之间交流锐减,百姓对黄巾的抗拒情绪亦逐渐降低。
就在王六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时,城内又突发袭杀案,且并非王六等人所为。
王六等人得知此事后,大惊失色。
为避免事态进一步失控,王六带着兄弟们急忙找到焦触,将事情原委如实相告,并恳请焦触派兵加强四城区的巡逻。
焦触本不愿答应,奈何王六身为将军亲卫,再三恳请,焦触难以推脱,只得从北城头守军抽调部分兵力参与巡逻。
当夜,巡逻队伍不仅有辅兵,更有正卒加入,全城平安无事。
然而,第三日深夜,北城头突然传来喊杀声。
北城头守卒似发了疯一般,不顾一切地向下冲。
黄巾守军奋力抵抗,却仍被撕开一道口子,北城守卒趁机逃出。
这些守卒似饿疯了一般,见人就杀,进屋就抢食物。
黄巾守军紧追不舍,他们便从北城一路逃窜,所到之处一片混乱。
喊杀声惊醒了其他三城区的百姓,众人误以为发生战事,纷纷拿起棍棒、锄头参与混战。
一时间,四城区陷入一片混乱,百姓在黑夜中杀红了眼,难分敌我。
焦触得知消息后,迅速率领麾下士卒前往北城与东城交界处平乱。
然而,事发突然,黄巾士卒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焦触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对反抗者格杀勿论。
在焦触的指挥下,黄巾正卒凭借精良的装备和高超的武艺,如割草般屠戮反抗者。
王六得知消息后,带着亲卫匆匆赶到战场。
只见尸横遍野,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王六自南城向北城行进,在两城交界处,见到了浑身浴血的黄巾正卒。
王六大喊道:
“我乃将军亲卫王六,速带我见焦触!”
正卒听闻,上前仔细辨认后,将其带至焦触面前。
此时,焦触坐在一堆尸体上,见王六前来,指着满地尸体冷笑道:
“王六,你终于来了!看看这一切,皆是你所作所为导致的恶果。”
王六双腿发软,望着焦触问道:
“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何突然发生变故?”
焦触耸了耸肩,冷笑道:
“具体缘由我亦不知。但此事的导火索是北城头的守卒,他们选择了一个绝佳的时机和方向突围,不仅南皮百姓深受其害,跟随我们而来的百姓也死伤无数。此次损失惨重,待统计完伤亡情况,我定要如实向将军禀报。”
王六低下头,双手抱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焦触见状,心中怒火更盛,上前一把揪住王六的衣领,将其拎起,连打三拳,骂道:
“你这副窝囊样,是在给谁看?事已至此,还失魂落魄,成何体统!”
言罢,将王六像死狗一般扔在地上。
王六躺在地上,闻着刺鼻的血腥味,突然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我费尽心思,到头来竟比不上无为而治,哈哈哈……”
焦触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抛下一句话:
“我早告诫过你,一切须按将军指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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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战方息,南皮城垣之下,残垣断壁间,百姓目光呆滞,仿若置身迷局,早已不辨身处何方。
但见尸骸枕藉,腥风弥漫,宛如阿鼻地狱。
唯闻黄巾正卒往来奔走,脚步声在鱼肚白的天色中悠悠回荡。
黄巾将士所到之处,喧嚣渐止。
然百姓之悲号旋即响起,恰似凄绝挽歌,直至此声渐息,乱象方得平息。
及天色大亮,南皮四城尽入黄巾囊中。
焦触率诸将士往来巡弋,以防变故再生。
彼时,南皮百姓惊魂未定,部分人不堪昨夜惨状,竟萌轻生之念。
焦触对此虽不甚在意,却忧虑寻死之人引发连锁乱象,累及无辜。
故而一刻未敢懈怠,心中对王六之怨愤如潮水翻涌,直欲将其祖宗十八代骂个遍。
巡逻至黄昏,城中尸骸方得清理完毕。
城外,篝火熊熊,彻夜未熄。
焦触返回军营,并未归己帐,而是径往主帐,欲与事发后赶回的五方、七方渠帅会面。
三人各负一城之责,奔波整日,疲惫不堪。
焦触先行抵达,取出北城尸身统计文书,只见伤亡近五万之众,心中仿若巨石堵塞。
然片刻之后,竟生庆幸之感,暗自思忖:
“此番也算顺遂完成将军之命,只是不知将军闻之,会作何感想。”
正喃喃自语间,五方、六方渠帅踏入帐中。
二人气息粗重,显是劳累至极。
甫一见到焦触,便异口同声问道:
“北城死了多少人?”
焦触将文书递上,如实答道:
“昨夜城中百姓仿若疯魔,北城首当其冲,近五万人殒命。”
二人接过文书,目光扫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满脸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谁能料到,一群看似不起眼的饿兵,竟如燎原之火,瞬间点燃南皮城,致使这么大的乱子出现。
旋即,二位渠帅面色一沉,对焦触说道:
“此事处置太过粗疏,你与王六皆当受军法处置,望你早作准备。”
焦触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回道:
“此事,我知道,我不该放任王六胡来的。”
第五方渠帅摇了摇头,直言道:
“我已知道尔等的配合,大体来看,并没有错,借四城区的嫌隙逐一分化,是步好棋,只是尔等考虑太少,或许这就是将军不愿意这般施为的原因,变数太大,成败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