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挂着一轮无精打采的太阳,敷衍了事地发着点灰白的光,沉闷的天气下,人稍稍活动就一股黏糊糊的感觉,偶尔一阵清风也只让人们心中烦躁更胜,应天府街头不管是车马还是行人,都一副焉不拉几的样子。
朝闻道在天边微微泛白时就已经起了,面朝东方摆好架势,提炁运功,待金乌彻底挣脱天边云海的束缚后,伴随着悠长的呼气,朝闻道结束了例行的站桩,换下练功服并将其丢进洗衣机。
扣好环臂甲的暗扣,抖抖双臂稍加整理,朝闻道自刀架上取下一把卷云刀,缓缓推出刀刃,抖腕耍了个刀花,轻挥几下,便见刀光搅碎纱帘的薄影,却不闻丝毫破空之声,是把好刀!但在讲理时会不会显得自己声势不足?
将飞碟盔扣到头上,朝闻道不适地扭扭脖子,他不喜欢头上顶个东西,回头打量一眼住处,反手带上房门。
滴咚!手机屏幕蹦出来一条信息,是三师兄,大意是他已知晓,已经给锦衣卫提前打好招呼,放心行事即可。
朝闻道回了个知道后,一脚油门踩到底,牛首山离自己住的地方并不是很远,十来分钟后,佛顶塔散射的佛光便已经若隐若现,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能赶往下一站。
打心底朝闻道是不相信另一个魂铃会在牛首山,来这一趟还是听从老爷子的安排,拜见定慧法师,借助佛顶塔的佛光进一步压制魂铃。
按照老爷子的说法,如果朝闻道第一天没找到的话,第二天也不可能找到,直接去牛首山拜谒定慧法师即可,佛顶塔压制魂铃的一瞬,魂铃会出现短暂的激烈应激,到时候,魂铃的失主只要在应天府就势必会有所察觉,届时就无法暗中查明失主所在。
总之,要是失主有所行动就引蛇出洞,要是失主能沉得住气那就打草惊蛇。
拾阶而上,在一颗松树下,朝闻道遇到了此行最为关键的人——定慧法师!
方才直到他走到跟前,朝闻道才察觉到松树下坐着一个老僧,不由心中一惊,久闻定慧法师已在天璇之境沉淀深厚,当下看来,其自身炁息内敛,周身领域已有雏形,破入境九已是板上钉钉之势。
上前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待定慧法师睁眼后,朝闻道这才开口说明来意。
“家祖让我来拜访您,这是家祖的令牌。”说完双手把朝年丰的令牌奉上。
定慧法师站起来双手合十,先是宣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接过令牌,轻轻一点,令牌就消散成了一道炁,上面所携带的信息也被定慧法师接收,看了看眼前谦恭有礼的年轻人,定慧法师开口道:
“老衲记得三年前与小友在临安见过一面,三年不见,不知小友可还记得。”
朝闻道搞不明白定慧法师的门道,但不妨碍他毕恭毕敬,三年前在临安那场偶遇,老爷子就跟他专门讲过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老僧,定慧法师为九夏斩妖除魔一辈子,几乎参加了这一百年来所有的“大事”,跟整天吃斋念佛的和尚比起来,他更像是个战士。
“大师当年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小子不敢忘却。”当年在西湖偶遇,老爷子和定慧法师一时兴起,便在钱塘湖坐而论道。
钱塘湖碧波万顷,湖风荡漾,两人就让朝闻道取湖水一滴,然后就以那一滴湖水论道,定慧法师化水为冰,以刚柔并济起题,老爷子则点水为炁,以虚虚实实应对,定慧法师遂燃水成火,讲起万物对立却又相生相克的道理,老爷子也不甘示弱,弹水入湖又取之,谈起万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万物互联之道……
定慧法师和朝年丰于湖心亭论道三天,最后以“此非此,亦非彼,彼非彼,亦非此”十二字结束,给刚结束四年苦修的朝闻道极大的震憾。
定慧法师只是笑笑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言,当年一事不过是老友朝年丰特意安排,只为了给他的好大孙开开眼界,磨磨心志。
老友此次来信的意思他很清楚,但一想到魂铃可能是“自己人”搞出来的他就一阵火大,若非他还要镇守此地,势必要亲自走上一趟清理门户!
“可否先把那个魂铃给老衲一观?”
朝闻道也不墨迹,当下从腰间取出一个小锦囊,双手将魂铃递给定慧法师。
定慧法师拎起小铃铛摇了摇,侧耳细细聆听,良久,又用力摇了摇,侧耳继续。
朝闻道很是疑惑,自己也试过摇响,可不管自己用力与否,他只觉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定慧法师这是在听什么呢?
足足过了一分钟,朝闻道猛然汗毛竖立,他本能地按住刀把,差点控制不住抽刀爆起,闭眼不动的定慧法师身上一股怒气喷涌而出,翻涌不断,地上散落的松针根根寸断!
眼见定慧法师的炁有着继续扩散的苗头,朝闻道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大师,大师!”
连着数声呼唤,定慧法师才收敛气势,睁眼如电般的眼神夺人心魄,望着碎落一地的松针,定慧法师满是歉意:“让小友见笑了,方才老衲用这魂铃追本溯源,不料看到是自己人!”
听着定慧法师话语中难以抑制的愤怒,朝闻道心中大骇,勾结妖邪,按律当诛!
“大师放心,小子今日必定找到罪魁祸首。”
“如此便好,老衲先带你去佛顶塔,他事再议。”
九级四面的佛顶塔在阳光下耀耀生辉,时光将佛经刻印进塔身的每块砖每片瓦中,那股佛韵隔着老远就沁人心脾。
定慧法师先是领着朝闻道上到第九层,跪拜完毗卢遮那佛坐像后又下到第八层,站在佛顶金刚钟前,取出魂铃,对着身后的朝闻道郑重嘱咐:
“老衲这就用金刚钟镇压洗涤魂铃,届时会有万般幻象,小友你切记恪守本心,对你的修行之路颇有好处。”
朝闻道赶忙默念常清静经——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定慧法师见状微微一愣,也不多言,起手掐诀,颂念金刚经经文,庄严宝浩的颂念之声回荡在佛顶塔中,金刚钟随着经文微微震荡,一层又一层的佛音触上魂铃,原本纹丝不动的魂铃剧烈颤动起来,在空中荡出叠叠虚影,似是要挣脱定慧法师的手指,丝丝血气飘散到空中,看着就要凝成一个面具。
朝闻道惊觉内心深处响起一声悠扬洪亮的钟鸣声,不待他细细感受钟鸣中的佛韵,脑海中忽然血色弥漫,短短几息时间就要染透整个画面,朝闻道默念常清静经更快,真灵激荡,抵抗压制心中那股嗜血毁灭的欲望,但幻象变化万千,诱惑无孔不入,朝闻道很快就力不从心,只能化真灵为船,在幻象之海上随风飘荡,竭力避让风浪!
这时第二声钟鸣响起,血气如秋霜见日飞速消散,激荡的真灵之海平熄下来,朝闻道长呼一口气,方才甚是凶险,引人入魔之音铺天盖地,其间夹杂的靡靡魔音更是勾人沉沦,但其炼心效果的确出类拔萃,他此刻只觉得真灵通透,连续半年四处奔走积压下的深层疲惫一扫而空。
但想起方才脑海中的尸山血海,成千上百的人族被妖邪虐杀,他顿时怒气翻腾,那些不是简单的幻象,而是基于某段历史画面创建的,是真实发生的历史!
定慧法师深深看了朝闻道一眼后,把魂铃递给他,然后双手合十:“小友,除魔务尽。”
朝闻道接过魂铃的那一刻,就福至心灵,失主所在他已有了眉目,收好魂铃,对着定慧法师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大师放心,小子自有分寸。”
……
魂铃响起时,远在五十里外的一间庙宇忽然有了反应,地藏殿外的游人只觉得脑袋被蜜蜂狠狠蛰了一下,眼前一黑,剧烈的疼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家面面相觑眼里满是诧异与茫然。
“天热气闷,众善信注意休息。”梁角上的音响适时响起,中和平正的声音抚慰人心,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天气太闷热,差点中暑。
地藏殿下面的地宫中,几个大和尚面色难看,魂铃的炁息再现,却是出现在牛首山,这彻底掐灭了他们的侥幸心理,他们必定已经暴露,锦衣卫还没上门,恐怕只是当下还有更麻烦的事要处理。
老主持六根率先开口:“至少白天那些鹰犬是不敢明目张胆的进来的,庙中众多香客游人就是我们最好的护盾。”
茂根接过话头:“按照约定,下半夜计划就会全面展开,锦衣卫现在应该有所察觉,想必没有太多的精力对付我们,我们拖到下半夜就会没事。”
老住持和茂根的话并没有得到其他人应和,地宫又陷入了寂静。
作为应天寺的都监,无根并不乐观,犹豫再三,他缓缓开口:“方才会不会是定慧法师在查探……”
听到定慧法师的名号,地宫里众僧人脸色一变,虽说定慧法师当下要镇守佛顶天宫,但凡事就怕万一。
“慌什么,定慧大师最多知道魂铃在我们这里,但又不能凭此断定是我们干的,大师做事向来讲规矩!”
眼看众人更加忐忑不安,老主持茂根厉声喝道:“越是这个关头,越是不能乱!方丈的计划成功就在眼前,我们不能出差错!”
“住持所言甚是,截至当下,锦衣卫最多来例行检查,说明他们还没有找到魂铃的确切所在,只要他们没找到魂铃,就不能坏了规矩!”茂根和尚马上附合住持的话。
“当下我们不能慌,方丈还留了后手,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放手一搏!”
“都下去按照计划准备,方丈向来不喜不出力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