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差不多就回去啦，谢谢你帮忙烘干衣服，穿在身上好温暖呢！”
胡新亭提着琴盒，俏生生地立在大门口，她踮起右脚脚尖，点了点漆黑的小皮靴，随后立起手指，悬在脑袋侧边向外轻轻一扫，行了个洒脱的告别礼。
接着她眨了眨眼，笑道：
“下次再见哦～”
李秋雁下意识地挥了挥手，问道：
“你有打到车吗？要不我下去送送你？”
“不用啦，这大冬天的，不想冻着你！”
胡新亭嘿嘿一笑，凑近了一点，小声说道：“其实我家就在附近，步行可能就只要几分钟呢！”
“这么近？！”李秋雁大吃一惊，忍不住挠着头问道：“那你刚才不是回家换衣服更方便吗？”
“可恶，都说了我那样回家会被妈妈骂死的啦。”
胡新亭连连摇头，似乎是不忍直视想象中的场景一般，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
“而且，能认识你这样的新朋友不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嘛！”
没等李秋雁回复，她便抬起手机看了一眼，见已经十点有余，她顿时惨叫了一声，一边转身跑向楼梯一边挥着手叫道：
“太晚了今天，等我回家再联系啦！晚安！”
“诶……”
李秋雁下意识地伸出手，又缓缓地放下，他看着少女飞快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低语道：
“我也感觉很幸运……”
直到楼梯间回荡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才回过神来，关上了大门。
胡新亭并没有追问有关那本诊断证明的事，而是依旧非常活泼地和他聊了一些高中的习题之类的事情，或许她只是被那一堆试卷震慑了一下，根本没看到诊断书也说不定。
李秋雁低着头往回走去，忽然注意到被少女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琴凳上的衬衫和棉裤，他顿了顿，缓步上前将衣物抱了起来，打算去小阳台装盆水洗干净。
只是提起诊断书，医生的建议便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不管是各类仪器的深度检查还是进行精神创伤的分析与修复，都不是他目前能够负担得起的办法。
至于深入的精神交流和亲密关系什么的，也太无稽……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怀中的衣物似乎开始散发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温暖幽香，而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胡新亭那俏丽的身影。
可惜今天有些小雨，星光不算明亮，要不然，兴许他对那个湖岸的记忆还会再深刻一点。
哗……
淅沥的雨声让李秋雁回过神来，他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在注意到窗上明显的雨痕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越过琴凳，跑到了窗边，看向外面。
雨滴在老城区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蓄起一个个细小的水泊，在昏暗的路灯下，泛起忽深忽浅的眩光，点缀在漫长的路途上。
他的目光搜寻着胡新亭那纤细的身影，却毫无所获，于是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
没有少女的讯息，那也是自然，她才走几分钟，然而正是因为才走几分钟，他才有些焦急起来，她回家的路途也是几分钟，那这几分钟过去，她到底是到了家，还是被雨拦住去路了呢？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抵在了冰冷的窗框上。
滴答、滴答、滴答。
当雨滴打在窗户上时，指尖似乎传来了轻微的震动，他却来不及注意，因为搜寻着少女身影的他，却似乎从窗户玻璃的倒影上看到了一丛隐蔽的火苗。
李秋雁立刻转身看去，随即在边柜上看见了胡新亭故意叠成一小团留在那里的围巾。
『她怎么连这都忘带了……』
他快步走上前，将围巾取下搭在了抱着的衣物上，再度看了一眼手机，就要给少女发一条提醒的信息。
「你的围巾……」
消息编辑到一半，李秋雁又陷入了沉思，他有些担心，如果胡新亭还没到家，在路上拿出手机来看消息的话，很有可能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绊倒。
『总之，等她回到家再问一下好了。』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怀里的围巾和衣物，忽然发觉这都是少女贴身穿过的东西，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脸顿时燥热了起来，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将手中的事物搭在了琴盖上。
在即将回到琴凳上之前，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火红的围巾，犹豫再三，还是把它环在了自己脖子上。
被少女从水中救起后给自己戴过的围巾还略微有些潮湿，李秋雁捧起围巾垂落的末端，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想着方才与胡新亭相处的片刻，身体逐渐前倾，靠在了键盖上。
温暖的粗糙触感几乎要唤起他的睡意，他睁开眼，想起这条围巾的主人不久之前还在这架钢琴前笨拙地找着《小星星》的音符，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一想到她想要自己教导这首曲子怎么弹，李秋雁又缓缓收敛起笑意，直起身，看向了漆黑的键盖与其上「K.KAWAI」的标识。
他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琴盖。
在壁灯照射下泛着亮光的黑白琴键，瞬间让他置身于第一次登上赛场时的情景之中。
当时观众席的掌声细密而此起彼伏，从炸响到逐渐平息一共花费了一分二十三秒。
滴答、滴答、滴答。
淅淅沥沥的雨点让李秋雁回过神来，他看向挂满雨滴的窗户，忽然意识到这个角度和当时看向观众席的角度差不太多。
『在想什么呢我。』
李秋雁摇了摇头，打开手机，跳转到胡新亭的游鱼号界面看了一眼。
「好友-大红狐狐（备注：胡新亭同学）」
「性别-女/生日-2028年9月10日」
「地区-华国-南州-豫章虔城区」
『还没有消息……』
他将手机放在谱架上，随即犹豫了许久，伸出手指，轻轻按下了中央C。
白键落下的势能瞬间进行了传导，使琴槌敲打在铜制的琴弦上，琴弦的振动经由紧靠着的响板，变成一颗清脆的音符，在一同的共鸣中透传而出。
只是琴盖并没有打开，那一颗音符便沉闷了起来，混杂进隔着窗户响起的雨声中，以至于李秋雁一时间竟听不清晰。
『果然，手还是老样子。』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嘈杂得令人有些烦躁的雨声中，像第一次摸到琴键的幼童一般，漫不经心地按下《小星星》的音符。
滴答、滴答、滴答。
Dodo，soso，lala——
李秋雁忽然怔了怔神，没来得及思索，便下意识地直起身，重新像一位顶尖钢琴家一般，柔软而流畅地抬起了手臂。
当指尖再度触在那个琴键上时，他的全身便像在无垠的天际感受到了生命的重力般，自然垂落。
La……？
『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指尖一颤。
小星星闪烁的光芒终于在这个高频的瞬间，从乌云的缝隙中坠落了下来，她明亮的光线不再隐没于雨水之中，于是当李秋雁抬起头，他便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一束光。
他睁开眼，没有去擦拭脸上的雨滴，而是径直抬手，再度按下了A4，也就是小星星的「La」键。
在变得清晰的听觉中，他终于分辨出那个被自己弹出来的美妙音符，悦耳又动听。
那便是钢琴对自己的回应，当你将音符轻缓地揉入她的心口，她便会给予你甜美又缠绵的吟唱，当你颗粒分明地跳跃在琴键之间，她又会像你节奏分明的舞伴一般，绕着你热烈地飞旋。
『这是……什么？』
李秋雁不敢相信地屏住了呼吸，略微颤抖着伸出左手，在犹豫了片刻后，同样落在了A3、也就是低音「La」之上。
琴键沉底，他先是感知到了轻微的挤压感，随即一丝冰凉被冷置了整个冬天的钢琴回馈在了他的指尖，再然后，是像岸边的浪潮一般透过整架钢琴回返而来的琴弦的振动。
他指尖的世界突然停滞了下来，只有不息的雨声还在持续地呼唤着他。
『我能弹钢琴了？』
李秋雁忍不住在内心质问起来，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抬起落下、抬起落下、抬起……落下！
La，la……LA！
“我能弹钢琴了？”
伴随着触动琴键的速度加快，钢琴的回应也一声一声迅速变得响亮，直到他隐秘了多年的心潮在钢琴的吼叫声达到顶峰，他便也下意识地站起身大喊道：
“我能弹钢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