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柳迟迟第一次刻意忽视室友们的目光，以往当她们注视自己超过一分钟以上，她就会立刻回头望去：“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柳迟迟努力安抚自己混乱的心情，这是奖学金不是助学金，不仅是钱也是荣誉，她争取是很正常的。
这种奇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那个夜晚，室友敲了敲她的床头：“迟迟，奖学金的事……”
柳迟迟没掀开床帘，整个寝室都陷入安静，但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她回答。她的双手无意识抓紧被子，大牙好像又痛了起来。
那年她十九岁，窘迫的处境切割着她的自尊心，坦言自己的贫穷对她来说并不容易。她翻了个身，声音很轻：“对不起，我需要这份荣誉。”
本来就不牢固的情谊很快消散，或许本来也没有友谊，只是她们不再需要她背书占位，小组活动也没有再主动询问，吃饭也不坐一张桌子。
柳迟迟拿着那笔钱去了医院，牙疼是因为阻生智齿横向生长顶到了大牙，柳迟迟花了三周拔掉所有阻生的智齿。
钱花得一干二净，她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柳迟迟安慰自己，没关系，以前也是这样，只是回到曾经的日子而已。她一个人记课表，记活动地点，一个人交PPT作业，一个人去上公共课。
只是偶尔会想，如果放弃奖学金的话，她会不会拥有好朋友。
如果她放弃自己的事情，去接小乔，她和周雅是不是能继续做朋友？
柳迟迟脚步虚浮地走出医院，秋天的晚风吹醒了她。她拿出手机，儿童医院和家里隔着一个区，二十七公里，软件上显示打车预估七十块钱。
柳迟迟又切到公交线路，要转三趟地铁，到家门口的公交车已经结束了，在地铁上需要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再走一点四公里回家。
打车预计三十五分钟，公交线路的换乘加步行预计两个半小时。
没关系，她的时间不值钱。如果现在快速出门的话，她能够赶上第三趟地铁，再晚点就不行了。
刚刚送小乔来医院打车已经花了三十块，柳迟迟看着那笔账单，还好她已经工作了，不会再为路费发愁。
在医院实习期的时候她的工资卡在母亲手里，入职公司的时候她偷偷办了一张新的工资卡，每个月往旧卡里打一千五百块钱假装工资到账，临时取用也使用这张卡，其他部分很小心的存起来。
缺钱的日子太难过，存钱才能使她感到安心。
柳迟迟辗转难眠，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尺度究竟在哪里？要有多为别人着想，才能拥有一段友谊？
第二天一早，周雅道歉的消息第一个弹出来，柳迟迟大脑刚刚清醒，想到昨天的场景又觉得局促，将信息划掉了。
不回复是她能做出最剧烈的反抗。
在周雅第三次弹出道歉短信的时候，柳迟迟终究还是在对话框打下了那句：【没关系。】
她认真地在心里劝自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周雅已经道歉了，要不就算了吧。
她劝自己的时间太久，沈淑仪看她半天没眨一下眼睛，晃了晃手：“丢魂了？”
“不是。”
“那是怎么了？”
柳迟迟转头看向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但秋日的阳光照着沈淑仪光洁的额头，使她看起来有一种天使般的虚幻感，也可能是沈淑仪总能恰到好处地解决那些棘手的社交难题，柳迟迟感觉自己爆发了从未如此强烈的倾诉欲：“是周雅。”
她从第一次和周雅见面说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她很努力地告诉自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被说了两句，周雅毕竟是妈妈，因为孩子着急很正常。但心里却始终因为周雅昨天的指责和眼神而感到不适。
“等等，”沈淑仪的表情非常夸张，“所以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原谅她？”
“其实她对我挺好的，真的，就是我心里过不去……”
“所以你还想，让我说服你，原谅她？”
沈淑仪的语气变得很冷，她光洁的额头再次高高昂起来。
察觉到她的情绪，柳迟迟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如果为难的话……”
“别笑了，丑死了。”沈淑仪的语气更冷了。
柳迟迟僵硬的嘴角瞬间收住，眼睛垂下，她有点委屈，好像又得罪了一个人。
“你觉得她发这些话是真的是来道歉的？”
“是吧。”
“今天周四，没记错的话是你接孩子的日子，你和她说一声以后都不去了。”
柳迟迟看着对话框里未发送的那句“对不起”，她还从没有这么干脆地拒绝过一个人，她半天动不了手：“可是我都答应她了。”
沈淑仪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戳她的脑袋，同样的动作让她下意识想起了柳春红，好像下一秒就要有难听的骂声响起，她快速闭上了眼。
“你呀你，”沈淑仪的声音软下来，“那你先原谅她咯。”
柳迟迟鼓着腮帮子：“我也不太想原谅她。”这就是她一直内耗的原因，原不原谅她都很不舒服。
“是让你原谅她，又不是卖给她了，原谅她就当放过自己。”
那句“没关系”终于还是发了出去，但不出沈淑仪所料，在周雅发了两端客套话之后，很快切入正题：【那晚上不要忘记接小乔哦】
她还加了个“调皮的笑脸”表情包：【今天周四哦】
柳迟迟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啰嗦出整整四行就为了铺垫一个中心思想：我不想去。
最后还是删掉了。
沈淑仪瞥过半只眼睛：“你知道怎么拒绝最快最有效吗？”
“怎么？”柳迟迟真的太好奇了，每当她为了拒绝绞尽脑汁地找借口的时候，对方都轻而易举地打消她的借口。
“你给她打【不去】”
“打了，然后呢？”
沈淑仪奇怪地皱眉：“什么然后？不去就是不去啊，难道你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作为借口吗？”
“没有。”柳迟迟看着页面上孤零零的两个字，下意识想要撤回，这么干巴巴的拒绝会不会让对方以为她很没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