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开帘子一看。
是郑家在卖女儿。
老郑家姑娘郑素素哭得梨花带雨。
陆远皱起眉头，居安路并非贫苦之地，住户大都条件尚佳。
要么是有田有产的富户，要么是气质高雅的读书人。
老郑家要田产有田产，要商铺有商铺，以前多少还有几分看不起自己这穷酸读书人，怎么这突然就要卖女儿了？
“岂有此理，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父母！”吴志安叫停马车，下车去要为小姑娘主持公道。
胖子好色啊呸……英雄救美，自古以来都是佳话。
陆远趁机跟周围的街坊了解了一些情况。
“还不都是因为赌嘛！”
“好像也就是半年前才沾上的，那输得叫一个快！”
“田产店铺全都卖了，听说还借了印子钱！”
“那也能借？糊涂啊老郑！”
“老郑卖女儿，他老婆能同意？”
“肯定不同意啊，但有啥办法，老郑一通打，他老婆现在还在床上下不来呢！”
“疯了，这种人你没法跟他说。就是可怜素素了，也不知道会被卖入哪个府邸。”
“真要是被大户人家买去为奴为婢也就算了，就怕是被老鸨买去！”
“诶，等等，你是陆远？”
街坊认出陆远之后赶紧退开。
旁边有人问道：“哪个陆远？”
街坊嫌弃的说道：“就是那个和苏府大夫人二夫人有染的那个！”
旁人：“哎呀！是他？真的是斯文败类啊！”
得了！
陆远也懒得解释。
结果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吴志安那边已经和老郑发生了冲突。
“你……你懂个屁！”老郑说话有些不利索，“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欠钱不还，厉鬼来缠！”
“再不还钱，我全家都要死绝。”
“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谁不准我卖女儿，谁就是杀人凶手！”
“素素啊，你听爹爹的话，卖了你咱家都能活。你哪怕不为了爹娘，你也要为你自己吧！”
“爹下次赢了，马上把你赎回来哈！”
吴志安劝阻无果，还被老郑推搡，一气之下亮明自己的身份：“我乃清江县巡检是也，加封仁勇副尉，官居正九品，执掌清江治安！”
“本官把话放在这里，清江县泰民安，绝对不允许出现卖女恶行。”
“谁敢买你女儿，本官拿他试问！”
“在座的也都当个见证，若此人将女儿卖出去，来巡检署通报于我，重重有赏！”
老郑一愣，眼中失去了神采。
随后突然狰狞的冲向吴志安，被吴志安的随从掀翻在地。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吗？你这个畜生！”老郑凄厉哀嚎，又惨又坏。
吴志安充耳不闻，将郑素素扶起后好生安慰，还亲自送回了家中。
临别时又给郑素素留下了一锭银子，让她给娘亲治病买药。
周遭当即一片掌声。
“这吴巡检是个好官啊！”
“看他脑满肠肥的，没想到竟是一位君子！”
“难怪会被朝廷加封仁勇副尉！”
“姓吴？莫不是清江八大氏族的吴氏？”
“吴氏出好官！可比孙氏、钱氏那种好太多了！”
“吴副尉！吴副尉！吴副尉！”
吴志安在百姓的欢呼中逐渐迷失了自己，走起路来都是飘的。
不过有句话陆远怕他扫兴，没有跟他说。
那便是今日之好因，来日未必就是好果。
卖女儿这种人间惨剧级的决定，绝不是轻易做出的，也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
吴志安看似帮了郑素素一次，实则没有深入此事内情，顾头不顾尾。
当然了，做好人好事，一次也算，也不是非要好人做到底的。
道德绑架不可取。
只是这结局，怕就不是吴志安想的那般“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中产家庭突然破裂，要么创业要么赌。
而创业其实也是赌的一种。
考虑到老郑输得如此彻底，显然是被做局了。
根据此前的记忆来看，清江赌风甚浓。
寻常孩童也经常以骰子、叶子戏、斗虎、金花等作为游戏。
之所以如此流行，是因为每隔几年就有人因赌暴富，起到了“良好”的宣传作用。
而这，正好跟送恩寺有关！
只因送恩寺第三天尊乃“招财天尊”！
逢赌必赢！
那些暴富的人，都宣称去求过招财天尊。
告别吴志安后，陆远自言自语：“看来，是得去清江的赌坊瞧一瞧了！”
……
翌日。
陆远问周文华借了他的随从赵有为，前往清江“宝来赌坊”。
赵有为是本地人，清江八大氏族赵氏的旁系子弟，对三教九流都有了解。
“宝来赌坊是清江最大的赌坊，主要由孙氏经营，蒋氏、钱氏也有参与，都是八大氏族之一。”赵有为介绍道，“这里面，孙氏是生意的持有人，生意杂，家族成分构成也杂，其他家不太瞧得起他们。”
“蒋氏主要负责疏通关系，摆平一些麻烦。他们在清江治安、司法体系中，很有影响力。”
“咱们清江此前有一位县丞就是蒋家人，现在典史署的那位新典史蒋石磊就是靠这层关系上来的。”
“前者下三滥，没谁把他们当真的氏族。”
“后者蒙长辈余荫，这一代江河日下，连吴氏都横插进来一手，权柄松散。何况这又得罪了您，出问题也是迟早的事儿。”
“唯独钱家，以钱生钱，最为安稳，崛起势头极猛。”
陆远点头。
赌坊多大输、暴输，易生事端，必须要有武力压制，很容易滋生斗殴、私仇乃至是命案。
因此赌是一个长久的现象，但赌坊不是一个长久的行当，东家经常换人。
但钱生钱就不一样了，印子钱也就是高利贷。
细水长流，只抽血割肉，不直接杀人害命。
真有问题，往往也转嫁成了借贷者自家内部问题，比如郑家卖女。
明明根源就是钱氏放贷，可谁能怪到钱氏去？
“赌档和印子钱这么好的生意，清江应该不止钱氏一家想做吧？”陆远不解，“孙氏龙蛇混杂，有人力资源。”
“蒋氏有权，能压下武斗事端。”
“二者又都是大族，银两充足。”
“完全没理由带着钱氏，怎么反倒是把最安稳好吃的一块肉交给了钱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