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舒雅脚步轻快地走进车厢,瞧见秦远,明显一愣,很快温润笑道:
“真巧呢。”
秦远笑着和她点点头。
这时,马建华挥手指向一旁的中年女人,介绍道:
“阿远,这位是药培所的谢春兰所长,此次,她将和冯舒雅同志一同前往纹山。
在那进行为期一周的药材培育研究和采购。
到时,两位女同志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秦远点点头,自信回道:“没问题,交给我吧。”
浓眉大眼的模样,让人好感顿生,谢春兰微笑说道:
“早就听过小秦同志的大名,这趟便拜托了,同时中药材公司,作为院里的兄弟单位,已经正式向院保卫科发了委托函。
返程时,有一批三七药材,也将委托你们押运。”
这事,秦远听马建华说了,和冯舒雅一样,谢所长同样在中药材公司担任职务,职位还不低。
他当即正色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谢春兰办事利落的性子,简单一番寒暄,随后带着冯舒雅找到卧铺坐下。
马建华看了眼手表,见时间不早,又带着秦远,找到火车的列车长签字。
三联运输单据,发货、运输、押运,各执一份。
随后,又给秦远换了些火车专用的粮票。
这种票62年才发行,只有1两、2两2种票,票上印有火车头和水库图案。
等秦远回到车厢,已经快到晚上9点。
此时,车厢上又上来2人,为中药材公司的采购员,一男一女,穿着中山装棉服,正恭敬地陪谢春兰谈话。
人员全部到齐。
马卫平虽说也在这班车上,但在别的车厢,涉及特务,他那边的行动,有保密性。
火车马上就要出发,秦远找了个位置坐下。
很快,董志刚凑过来,放下枪,放松说道:
“我们7个人一个车厢,还有硬卧睡,奢侈的,可比上次一队去东北的押运任务,轻松多了。”
老郭又拎着水瓶,给两位上司添水,并笑说:
“咱这次和兄弟单位药材公司联合申请,两家级别都高,而且沾了钾肥的光,它们换成钱,得有小一万,不得了的。”
说话间,一阵震动从众人脚下传来。
“呜呜——”
伴随着一阵急促汽笛声,绿皮火车缓缓启动。
发车了。
看着绿皮火车驶出车站,没入夜空,秦远沉吟片刻,布置值班任务。
“你们先去休息,今晚,上半夜由我来守着,董副队守下半夜,老郭明早接替。”
“是,队长!”X2.
绿皮火车不是直达,走走停停,停站的时候,鱼龙混杂,必须得有人看守。
这年头,火车上小偷也不少。
像前年,还有小偷,许是饿的急了,连车厢一起偷,偷了整车玉米。
“况且...况且...”
迎着寒风,一列绿皮火车在广袤的原野上疾驰,速度高达60公里/小时。
不能要求太高,60公里的时速,秦远挺满足的。
这已经是绿皮火车全速行驶,平常都三、四十的龟爬。
秦远出神地看向窗外,两旁的景色一闪而逝,一路下来,壮丽辽阔的景色看了不少,美是真美。
但穷也真的穷,农村皆是低矮土房子,村民面黄肌肉,论起来,桥东村,还算可以了。
今天,是他出发的第三天。
“脉象真的有所好转,跟我预料的一样,那位高人开的药方,的确管用啊。”
忽地,一道温润的声音,打断秦远思绪。
却见卧铺小边桌上,他的手放在上面,对面冯舒雅伸出葱白手指,给他把脉。
把完脉,冯舒雅用娟秀的字迹,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好秦远症状,方便时时追踪。
两人上铺,谢春兰躺在硬卧上,翻看滇省寄过来的三七生长资料。
她人员管理和药材培育,都是一把好手,但并不擅长中医医术。
只是偶尔把目光瞥去下方,不禁摇头失笑。
下面这俩,论长相在农科院数一数二,忽略年龄差距,倒是郎才女貌。
“开饭啦!”
这时,老郭从火车食堂打饭回来,怀里抱着一摞饭盒。
“老郭大哥,今天午饭吃的什么呀?”药材公司女采购小林好奇问道。
老郭来到秦远这边,先把盒饭分给三个领导,并笑呵呵道:
“烧冬瓜配蒸米饭。”
小林听得忍不住噘起嘴巴,说道:
“啊,又是这个,滋味寡淡,没油水,连吃两天了都。”
她年纪不大,便能当药材公司采购员,家里条件自是不差,又和谢春兰关系不浅,所以说话比较随意。
谢春兰起身,下床坐到冯舒雅身边,接过饭盒,打开吃饭,并训斥道:
“有菜、有饭,瞎抱怨什么,火车上能吃上这个,你就偷着乐吧。
等过几天,你到纹山那边,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苦日子了。”
秦远拿过饭盒。
想到前几天吃的臭豆腐,礼尚往来,便从军包里掏出一个铝饭盒,打开,放边桌上。
接着邀请道:
“冯同志要是不介意,可以尝尝这个,谢所也试试,大家都来尝尝。”
饭盒里放着斩好的蒸田鼠干,那天吃席匆匆结束,这东西剩下许多。
冯舒雅眼睛发亮,都不用秦远介绍,一下认了出来,柔声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竟是蒸田鼠干,干香有嚼劲,难得的美味。”
说罢,轻轻夹上一块,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爱吃臭豆腐的,接受度就是高...秦远跟她相视一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谢春兰也忍不住吃了一块,不由竖起大拇指,赞道:
“做这个的大厨,好手艺,跟熏牛肉似的,比我以前吃过的鼠肉好吃。”
而小林一听说是老鼠肉,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才不要吃这个。
另外三个男同志虽想吃肉,但瞧三个领导吃的香甜,很有眼力见,默默扒饭。
一顿饭很快吃完,蒸田鼠干被干了半盒。
冯舒雅吃了不少,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满足说道:
“感谢款待,等这月菜油的定量下来,我再请你吃臭豆腐。”
她一人兼三职,每月福利很好,一月吃几次炸臭豆腐,问题不大。
简单收拾了一下饭盒,随后冯舒雅从包里拿出一本薄书册,全英文书写。
见秦远投来疑惑的目光,她笑着解释道:
“这本是《植物杂交实验》论文,我托亲戚从港岛买到,寄来的。”
谢春兰放下筷子,好奇问道:
“舒雅,你说的是那个亲戚,是咱左派长城影业的演员石惠吧?”
“是她。”冯舒雅笑着点头。
港岛的长城影业,秦远知道这个,跟国内关系密切,在60年代,每年都会给国内提供数百万港币的外汇。
而石惠,他前世也有所耳闻,巾帼不让须眉,爱国名人。
当然,港岛离得太远,秦远更在意《杂交实验论文》,他好奇问道:
“这是孟德尔写的吧?”
冯舒雅两眼发亮,又惊又喜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孟德尔?”
秦远笑回:
“在部队学俄语时,看到过相关俄文资料,孟德尔被北边科学家李森科狠狠批判过,记性好,就给记住了。”
这个他倒真没说谎,前身真看过,毛熊的李科森主义,在50年代,可以算是北边的一面科学旗帜,尤其在农业领域。
当然,从前世记忆看,这李科森是名政治科学家,搞政治一把好手,搞科研,麻瓜一个。
冯舒雅像是找到知音一般,带着愤慨,倾诉着说:
“对,对,就是这个李科森,把孟德尔的学说批判成歪理,以前咱们盲目崇拜北边。
导致即使现在,仍有许多农业研究员,把李科森的话奉为圭臬。
而孟德尔观点被彻底边缘化,更被打为‘资产阶级伪科学’。
明明这是不对的。”
这女人还真是敢做敢说啊...秦远心里暗叹一声。
也就是当下,不然这话,往前或是往后推个几年,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
“老人家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既然是杂交实验。
冯同志能跟我说说,里面的观点吗?”秦远感兴趣道。
前世学的孟德尔遗传定律,他忘得差不多了。
没记错的话,偶像袁老的传记上讲过,他也是通过多次杂交水稻实验,才论证了孟德尔的观点。
秦远很想致敬偶像,让那位少走点弯路。
“嗯!我边看,边给你讲。”冯舒雅眉眼笑成月牙,心花怒放着回道。
绿皮火车慢吞吞地行驶,窗外的景色,已然换成绵延不绝的山脉,雾气环绕。
早上,秦远不禁瞥了眼情报面板。
【白色情报剩余:9】
这已经是他出发的第六天,终于要到纹山了,这次押运倒是平淡无奇,除了有点枯燥。
愣神间,窗外的景色陡然变化,远处一座县城的剪影若隐若现。
过了大约一刻钟,前方车厢传来乘务员高喊:
“纹山站到了!”
秦远看着窗外的景象,明明是县城,感觉还不如后世的偏远山村。
真穷啊。
外面的房子多为干栏式的壮族民居风格,木材、竹子为主体,少有砖墙。
整个火车的地面,也全是土路,车辆经过,掀起阵阵沙尘。
而行人们即使在冬天,也大都穿着草鞋,有的孩童还光着屁股。
好在听冯舒雅说过,这儿的天气冬暖夏凉,冬天气温6、7度。
火车准点到站。
董志刚、老郭神色严肃,全副武装守在装钾肥的铁箱前。
秦远站起身,龙行虎步地来到前面车厢,乘务长早已在此等候,两人一起下了车。
秦远目光在站台一扫。
站里运输方式多为毛驴拉着板车,自行车都不多,汽车更是少得可怜,只有一辆。
墨绿色的解放汽车,瞧着有些年头,上面锈迹斑斑。
正停在一面印有“鼓足干劲”标语的墙下。
三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立在车前,为首的举着个木板,上面写着:
欢迎沪城农科院的同志莅临。
秦远走上前去,亮出证件。
对面面容沧桑的汉子敬了个军礼,并朗声说道:
“秦远同志你好,我是药用植物研究站保卫科长丁红军。”
秦远回了个礼,轻声说了口令:
“长江。”
“昆仑。”丁红军回答电报上收到的口令。
口令正确,秦远带着丁红军来到车厢。
丁红军确认铅封编号无误后,打开铁箱,又检查钾肥封口火漆,依旧没有问题。
于是,双方确认交货,秦远的押运任务就此完成。
药用植物研究所,跟三七种植基地相邻。
难怪谢春兰说到了纹山州条件更苦。
这儿全是山路,一伙人搭上丁红军的破解放,跟逃难似的,一路颠簸,终于来到此次行程的终点。
西坡镇。
傍晚,西坡公社招待所。
秦远一路颠簸累坏了,舒舒服服睡了大半天才醒。
招待所依旧是干栏式木楼,推门下了木楼。
发现冯舒雅他们不在,找人问了一圈,说他们去了三七种植基地。
肚子饿的咕咕叫,秦远便没去找他们,而是去了招待所食堂,打算弄点吃的。
丁红军之前帮忙换了农场招待所粮票。
这招待所条件,比起桥东生产队,都不如。
秦远坐在桌上,很快招待所的大厨给他端来俩粗面窝头,加一碗开水。
“方师傅,食堂就剩这些东西啦?还有其他的没?”秦远皱眉问道。
方师傅连声抱歉:
“对不住,秦领导,越猴的国际友人来咱们公社,考察三七种植基地,好东西得先紧他们来。”
这年头,见到个外国人可稀奇了,秦远忍不住诧异说道:
“越猴的国际友人,真的...假的?别不是骗子吧?”
同时,他的脑海不由闪过马卫平给他说的“越猴宝藏”。
方师傅连连摆手,说道:
“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人家是什么越猴劳动党的,有公函,当初还有地委领导亲自陪同,哪可能是假的。”
这要是真的,那如今国内和越猴的关系,应该不错吧...秦远心里暗忖,这个他还真的不太清楚。
瞥了眼俩窝窝头,他拿出两块冰糖加碗里,窝窝头就着糖水对付一口。
“咕噜...”
忽地,一阵猛吞口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秦远转头看去,但见食堂不知何时进来三人。
其中俩五、六岁的小男孩瘦巴巴、脏兮兮的,身上裹着破布片,下身光屁股,小腿冻得通红、发紫。
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俩窝窝头。
俩孩子身后,还跟个皮肤黝黑的瘦老农。
老农手里拿着根野山药,露出憨笑,讨好地说道:
“领导,野山药好吃的,要吗?”
秦远皱起眉头,却见方师傅叹气说道:
“秦领导,这老嘎是老实人,他媳妇难产死掉了,家里几个孩子,全靠他一人拉扯。
你要是想吃山药,就帮他一把,把这东西买下,我指定拿出全部厨艺,给你做个好吃的。”
秦远点点头,柔声问道:
“这山药你打算怎么卖?”
老嘎谦卑说道:
“不要钱,家里大儿学习考了第一名,想给他换个糖吃,要是没糖,其他东西也成。”
秦远想了想,从军包里拿出几块冰糖,又拿出一块2尺见方的碎布头,让他选。
老嘎死死盯着碎布头,说道:“换布,换这个新布!”
说罢,他取过背后的竹背篓,拿出里面全部野山药,推给秦远。
5根野山药,5斤来重。
山药搁在沪城2毛一斤,还是种植的,野生的挺难得。
换了布,秦远想了想,又给了老嘎几块冰糖,乐的老嘎笑呵呵的。
等老嘎走后,方师傅毫不客气的冲门外喊道:
“麻顺,这是指定是你撺掇的,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落下,一个眼里闪烁着精明的汉子快步走进食堂。
冲秦远狡黠说道:“领导,您刚才的那种布,还有吗?”